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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七韵

即使在杂乱无章的老街上,一对在夕阳下闲坐的老人也是美的;即使在满目萧瑟的院子里,一株在秋风里凋谢的残荷也是美的。在江南这片永远不会缺少美的天地中,缺少的只会是我们内心对于美的敏感。

 

江是什么,一条河水而已;南是什么,一种方向而已,但或许没有一个中国人对于“江南”的理解仅仅停留在字面意义的“长江以南”,这两个简单而常用的汉字在我们的唇齿间轻轻地脱口而出,说出的又是一个怎样一言难尽的故事啊。

 

虽然无论在历史或地理,人文或经济上,江南从来都是一个暧昧而模糊的概念,却幸而可由着清晰的山水花木与分明的四季更迭来细细描摹。春来细雨寻梅影,夏夜清茶品荷香,秋风月下观桂子,冬日围炉煮雪霜。多少人生快哉事,若是少了江南的铺衬,必定会黯然失色。

 

我多少次庆幸自己生在中国的江南,更庆幸江南给了我一座取之不尽美的宝藏。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可是在欣赏并感动于一些风物之余,我也开始贪心地妄想用相机与笔去描绘它们稍纵即逝的美,留待在不能远行的日子里,用回忆来踏遍山重水复。

 

【壹:窗外风景】

 

再也无法知道第一个在墙上开窗的人为的是什么了。是为了目送爱人离去的背影,或是只为了在白天能节省一些不便宜的灯油;是为了闻到大地苏醒的芬芳,又或是只为在冬天取暖时不再饱受浓烟的摧残……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为我们开了窗,为我们的眼睛多敞开了一片风景,为我们的耳朵多找到了一些声音,为我们的心灵多创造了一个出口。

 

是的,如果说在只有门的房子里叫作生存,那么自从有了窗便叫作生活。

 

【贰:门中岁月】

 

门是生活里一道难愈的疤,时刻用微痛来提醒我们岁月的无情。

 

小时候总想着迈出这扇门,就能一步长大成人,门外是伙伴,门内是父母;门外是天地,门内是方寸;门外是自由,门内是牵绊。

 

不知从哪一天起,门中再也不会传来喊你回家的声音,可我们又开始在门口徘徊,从门内走出,又在门外转身;在门内犹豫,又在门外流连;到门外呐喊,又在门内叹息。

 

等到年迈时终于知道,门外再诱人的风景也抵不过门中最普通的曾经,于是坐在门内,常望着门外;留恋门内,又回忆门外;生于门内,却长眠门外……这是我们的一生,却远不是门的一世,在它光滑的背脊上,曾经跨过多少这样从儿时走到暮年的脚步,想必早已被遗忘在吱呀声外了。

 

所有的冷暖,都在门中来去匆匆;所有的悲欢,都在门中声色上演。只有那扇黝黑的大门,从来不管门内的故事与门外的风景,忠实地执行着我们的意愿,它的启与闭,不过是心的开与合罢了。

 

【叁:捣衣声声】

 

有一种声音,从北国的河滨,响到江南的湖畔;从诗经的句子,响到李白诗中;更从游子的梦里,响到思妇的指尖。并非仙乐清歌,只是寻常听惯的浣衣捣练之声,却如梦如诗,如泣如诉,萦绕成每一个中国人的乡愁。

 

早期捣衣诗的主角多是衣着华丽的贵族女子,内容则无非是借此抒写诗人自我的伤感罢了。如今走过乡村的河边溪畔,捣衣声已经渐行渐远,但是对故土的眷恋是亘古不变的。笃笃的砧声反复敲打着心灵,哗哗的流水依旧漂洗着岁月,只有那无数无名的女子,如朵朵浪花,也曾在诗人指间绽放,转瞬又湮没在逝水流年中去了……

 

【肆:落虹何处】

 

也许一开始的桥只是河边一棵偶然倒下的大树,日晒雨淋之后被人们用石板取代而建造了桥梁。可是没多久河上开始有了行船,船越来越大,石梁也越抬越高,终于有人发现圆拱比直线更能承重也更利通船,于是不少梁桥渐渐变成了拱桥。还有一些桥上面走的人多了,遇到风霜雨雪的日子也多了,人们又给桥建造了可以挡风避雨的顶,这样又诞生了廊桥……多少座不同的桥梁,因为一条条河的磨砺而愈加沧桑古朴;多少条不羁的河流,因为一座座桥的牵绊而变得温驯动人。

 

也许在我们的记忆中,都有这么一座桥,桥上印着我们上学时的足迹,也印着奶奶等候时的身影;桥边长着插满伙伴鬓发的野花,也长着装进妈妈口袋的野菜;桥下流过伤心时独处的小河,也流过快乐时嬉戏的溪水……

 

【伍:桨声橹影】

 

我想着有一天能雇一条船去看你,就这么沿着门前的那条河慢慢地走,虽在前行却不赶路,虽然想念却不着急,一路收集起沿岸的阳光、风雨与星云,等到了你身边,就能送满满一篮的故事给你下酒了。

 

在那些枕着桨声橹影的日子里,一定会做一些漫长而寂寞的梦,可是想到将要和你会面,寂寞也就成了一杯清茶,淡淡的苦涩之后还有回甘的余味。每个梦里都能见到你也在这船上,我想你也能为这一路的山水所惊喜,想你也能看到那些村子苏醒在晨雾里,闻见青草的芬芳弥漫在河岸边,或是听见野鸭们扑棱在树丛深处。

 

【陆:问禅不语】

 

什么是禅?是清晨的扫叶的声音,还是傍晚的夕阳影子?是春来的海棠花开,还是雪后的一盏禅茶?是风吹的幡然心动,还是雨落的天香散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可是我们被红尘蒙蔽的心,早已失去了顿悟的灵光,是不是还有机会去窥视禅的真颜呢。

 

把千山万水静坐成一室晨昏,用千言万语吐纳成一句沉默,将千思万虑打磨成一寸禅心……如果这个世界本来无一物,那么禅也并无一定之形式。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而这茫茫苦海,何必回头,痛苦与快乐都是我的禅!

 

【柒:烟火人家】

 

有一种风景,白墙褐瓦却比绿水青山更动人;有一种生活,烟火袅袅却比烟花怒放更夺目;有一种岁月,静水深流却比惊涛骇浪更难忘。

 

我曾经迷恋着奇山异水的自然之美,如今却越来越发现有一种世俗的美更让我流连忘返。在看惯沧桑的眼中,越是平常的人家,越是有着无法言喻的魅力。

 

今日紧闭的大门之后曾经有过怎样的悲欢离合,都是我们不能想象的,只有斑驳的墙壁一任光阴在它们身上涂抹出白日闲梦,却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它的不语,不知道是暗示我们一起沉默,还是等待我们开口。

 

寒鸦莫问归何处,总是人间烟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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