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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军战纪(4):长春起义,滇军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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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15 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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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9月 长春

中秋刚过,空气里已有了初冬的凛冽。黄昏时分,黯淡的夕阳低照在空荡的马路上,却不能带来一丝暖意。曾经的满洲国首都长春,这座当时中国规划最科学、设施最完善的城市,如今如鬼域般残破冷清,只偶尔传来几声枪响、几声哭泣,更平添几分凄凉……

中正大街,长春的中轴线,它曾经有一个非常日本化的名字:中央通。在随后的岁月里,它还陆续被叫做中山大街、中正大街、斯大林大街,以及如今的人民大街。经过日本人数十年的经营,是一条相当气派的街道(下图,满洲国新京时期的中央通)。

此时长春围城已进入第四个月,中正大街两侧的行道树、电线杆早被砍伐一空,路边建筑里的木质门窗,甚至铺路的柏油也都被撬下来做了燃料,只留下一片狼藉。

大街东侧的一处巷口,两个抽着劣质卷烟的国军低级军官靠在一堵砖墙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其中一人披着条四处开线看不出本色的破旧军毯,另一人却裹着一床花花绿绿的薄棉被。他们身后的小巷里,隐约传来砸门、哀求和哭泣的声音。

“老杨,今天你们连搞着多少粮食?”

“就整着十几斤麸皮,都不够吃一顿呢。”

“可以了嘛,我们今天才是一点儿东西都没整着,又只能靠发下来那点儿配给了。一天三两包谷,屁事都不顶。你望望,老子脚都饿肿的了。”说罢,披着军毯的军官撸起裤腿按了一下,浮肿的小腿上,一个凹痕久久不散。

“再看看嘛,说不定这几家还能整着点儿东西。”杨姓军官早已见怪不怪,只随口安慰。

“看个鬼了么,这些家都搜过多少遍了,最多就是拆着点儿木头来烧烧火”

……..

良久,杨连长恋恋不舍地扔掉了烟头,没头没脑地感叹道:“老张,你说说,二十七年(1938)我们打台儿庄的时候,老百姓还跑来阵地上给我们送馒头,运伤员。现在我们倒是跑去人家家里头,又是抢粮食,又是扒房子。这个是整哪样嘛?”

披着军毯的张连长似乎只听到了“馒头”两个字,他突然答非所问的兴奋起来:“我记得后头省里面还来人搞慰问,我还分着坨宣威火腿。哦,老实香呢!”擦了擦流出的口水,他似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幽幽叹息“这辈子怕是吃不着喽…..”

最近几天略有收获,因而肚子不是很饿的杨连长脑子要清醒一些,他毫不留情地粉碎了老张的最后一丝美好回忆。“还想吃火腿?再过几日,我几个要么饿死掉,要么着八路打死掉。火腿,你家首想烧给你怕都找不着坟头!”

老张对如此恶毒的诅咒无动于衷,他只是扭头看了看四周,轻声说道:“倒也不一定嘛,你看前年184……”话没说完,老杨已慌忙地打断了他,并手指着街对面比了个“7”字。“你要死啦。莫乱说话。”

两人再次沉默,看着远方正要坠入地平线的太阳发呆。蓦地,老杨低声哼唱起“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熟悉而陌生的旋律令老李惊异地看了对方半晌,随后也应和起来。低沉的歌声中,往昔的荣耀和眼下的落魄,汇成了一团酸楚的火焰,烧红了双眼,哽咽了喉咙。

这支被围在长春孤城里的,正是60军。当年装备甲于天下的“国军之冠”,此时衣衫褴褛,三餐不继的“60熊”。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按照盟军统帅部的命令,北纬16°以北的越南、泰国、老挝等地日军应向中华民国政府投降。关于受降部队的选择,蒋介石数次向云南省主席龙云去电,认为滇军功高,值得这份荣耀,因此极力主张由驻守在中越边境的第一方面军(总司令卢汉,下辖滇军主力60军,93军,和中央军王牌之一的关麟征53军)入越受降。以近20万人去解除不足5万日军的武装,这事儿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但于情于理,龙云也实在没有反对的理由。

于是9月8日,大军自开远出发,沿滇越铁路南下,占领北越各地。9月28日,于河内受降。算起来,自万历朝鲜战争以来,中国军队已有350年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异国的首都了。

越南受降的中国士兵,滇军标志性的法式钢盔已经不见,代之以美式钢盔

受降仪式后,在原越南总督府外合影的盟军军官

扬威域外,敌酋授首,自然是军人的至高荣耀,但眼前这份荣耀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在蒋介石的苦心布置下,此时的云南境内,滇军主力悉数外调,从滇西缅北战场回师的中央军则遍布各地,翦除云南王龙云的良机终于到来。9月30日,杜聿明发动五华山事变,雄踞云南20年的龙云黯然下野。远在河内,鞭长莫及的滇军领袖卢汉则在武力威胁下放弃军职,当了个有名无实的云南省主席,算是平息了事态。

从9月28日受降仪式到9月30日五华山事变,两日之内,滇军突然从趾高气昂的得胜之师成了没娘的孩子。等待他们的,将是蒋委员长对付杂牌的一贯手段:分化瓦解,削弱消灭。

1946年4月,惶惶不安的滇军各部陆续登上了美国运输船,海上颠簸7天后,在辽宁营口登陆。此时全面内战尚未爆发,但国共两党已经在东北打得不可开交,滇军懵懵懂懂地进入了东北战场。

抗战结束时,滇军部队一共三个军,其中58军早已归顺中央,此时正在中原地区准备大打出手。剩下的60军和93军,这次都一起被运到了东北,93军是抗战中后期组建的二线部队,战斗力不强,被随意扔到辽西自生自灭。60军是龙云、卢汉的看家部队,且战功卓著,自然成为了蒋某人的眼中钉。因此该军被一分为四,其下属三个师分别被配属给了新一军,新六军和东北剿总,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军部。而这三个师也都以团为单位分散部署在中长铁路沿线,孤立于防线之外,一副任共军采摘的样子。部署一经发布,60军上下一片哗然,兵无斗志,将无战心。

最先倒霉的是60军头号主力184师,这支曾经坚守禹王山的部队,其老师长张冲一直左倾,1939年因此被削职为民,45年更干脆投了延安,因此该师最受猜忌。刚到东北不足两个月,46年5月底,该师就在鞍山、海城遭到民主联军的大举进攻。驻守鞍山的一个团迅速被歼,而旁边的孙立人新1军坐视不理。激愤之下,5月30日,师长潘朔端率领剩下的两个团(欠一个营)两千余人在海城宣布起义。这是内战爆发以来第一支起义的部队,消息传来,60军官兵更是意气消沉,而中央对滇军的猜忌也越发深刻起来。

整整一年以后,1947年5月,刚重建没几天的184师又被全歼于梅河口,这次轮到廖耀湘新7军见死不救,自家兄弟的60军暂21师远道赴援,可不但为时已晚,且还被中央军摆了一道,又搭进去半个师,狼狈逃回吉林。

此时的60军各部,终于聚首在吉林市,不过只剩下182师和半个暂21师,人马整整少了一半,在当地军政当局的阻挠下,不但粮弹得不到补充,连营地都没有,全军窘迫不堪,于是被蔑称为“六十熊”。

1947年11月,暂编第52师名义上列入第六十军建制,但事实上自成一系,并不听调遣。该师的底子是满洲国的一支伪军,再加上军统系统的一支交警大队,这个师的主要作用是就近监视60军,而非补充其兵力。而第二次重建后理应补充入60军的第184师则被远远打发去了辽西。

1947年底,东北民主联军发动了规模浩大的冬季攻势。一个冬天下来,四平以北只剩下了长春、吉林两座城市。1948年3月18日,60军奉命撤往长春,在解放军的沿途阻击下,一路丢盔弃甲,几乎是空着手进了长春城。

进入长春后的60军驻守中正大街以东,大街以西则是中央军嫡系新七军。两军划街为治,互不信任。但不管怎样,总算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

1948年5月,经过多番争议,东北野战军终于决定以主力先行攻占锦州,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再回头慢慢收拾沈阳、长春之敌。主力南下后,长春周围的东野部队攻虽不足,守则有余,于是确定了对长春采取长期围困的策略,长达150天的长春围城就此开始。

6月,长春内外陆地交通完全断绝,守军只能依靠空投和强征民间存粮为生,民间则只被允许保留储存3个月的粮食。至7月底,民间存粮已尽,守军大开关卡鼓励饥民大量外逃。而围城部队为了继续维持守军的粮食压力,仅允许少量平民出城,而守军为缓解粮食压力,又不肯让已经出了哨卡的平民再度折回。于是,国共两军封锁线之间的真空地带,所谓“卡空”之间,饿殍累累,而长春城内,居民也开始大量饿死。

平民如此,军队的日子也不好过,新7军家底丰厚,又是中央嫡系,官兵大多还能吃上精粮。而60军的普通士兵在围城后期每天只有3两豆渣、麸皮果腹,怨气在一天天积累。

本文开头的那段场景,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1948年10月2日,东北野战军攻克义县,滇军暂20师被歼,锦州战役拉开序幕。义县的陷落和兄弟部队的灭亡,使早有反意的60军高层将领最终下定了决定,开始积极与围城部队联络,准备起义。10月15日,锦州战役结束。顽固抵抗的滇军93军,以及曾为60军主力的184师虽然给解放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但最终也还是没有逃脱被全歼的命运。10月17日凌晨,兔死狐悲的60军终于宣布起义,并立即开出城外接受整编。次日,新七军各部也被迫陆续投降,时至10月18日,长春解放。

起义后向九台县开进,准备接受整编的60军部队

1949年1月,中央军委下令,原国民党第60军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50军。60军下辖原182师、暂21和暂52师分别改编为148、149和150师(其中暂52师这只原伪军部队由于成分太差,且在围城中民愤极大而在随后被撤销,而以1948年在营口起义后编入50军的原东北保安暂58师使用150师番号),以及一个军属炮兵团。

1949年2月起,50军开始进行轰轰烈烈的思想改造,基层士兵主要采取翻身诉苦大会的形式,班排以上军官则送至东北军政大学整训。

九台整军期间正在召开诉苦大会的原184师特务连

经过4个月的改造,解放军第50军面貌一新,已堪一战。

1949年6月14日,第50军奉命入关,配属第四野战军。9月,到达湖北当阳地区。10月,该军参加鄂西战役,俘国民党军第79军代军长萧炳寅、副军长李维龙以下官兵7000余人。11月下旬,奉命配属第二野战军进军四川。12月,参加成都战役,俘国民党军8100余人,迫降1.77万余人。缴获大批武器弹药。

鄂西、成都战役后,50军149师在四川遂宁县太和镇召开庆功大会

1950年1月,50军开往湖北钟祥、沙市、荆门一带,开展生产和水利建设。在内战中挣扎了四年的滇军士兵们,终于迎来了一段悠闲时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10月底,50军作为第一批部队入朝参战。这支毫不起眼的起义队伍,将在随后的5年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后记

时间即将进入1950年代,在这个中华民族百年战乱即将结束的转折点上,脱胎于光绪38年(1908)大清陆军第19镇的滇军,陆续消散在历史的漩涡之中。

1949年12月,前60军官兵在四川遂宁庆功的同时,当年华中战场上曾与其并肩抗日多年的兄弟部队,滇军劲旅58军被全歼于粤桂边境。而早已转隶58军,当年曾高唱着《义勇军进行曲》在陈瓦房、五圣堂和日军血战的原60军183师也随之灰飞烟灭。

1946年与60军同时运往东北的93军,则在锦州战役中全军覆没,只有一些零星被俘的战士,分散编入四野各部。

1946年海城起义60军184师,也慢慢地被分拆进了东北各地方部队,不再成建制存在。值得再提一句的是,在梅河口被歼灭后,第二次重建的184师在1948年10月第三次被全歼于锦州,少量剩余的官兵逃至关内,被用于天津的防守。1949年1月14日,这些残军又被平津战役的炮火彻底消灭在天津城中。于是,那个曾经坚守禹王山20天的番号,从此成为绝响。

而改编后的50军,虽然在东北补充了约5000名当地新兵,在四川也收编了著名的“傻儿师长”范绍增麾下千余名士兵。但在九台整军期间还调入了大量在历年战斗中被俘的滇籍解放官兵,以及来自四野各部的滇籍军官。以入朝之前该军5.8万人的兵力计,其中的云南籍官兵人数仍在六成以上。因此,这支部队,算是滇军的唯一血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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