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书写过许多人类爱情悲喜剧的作家，也未必能回答，爱情究竟是什么？在爱情里面，包含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像一处阴森郁郁的人类欲望花园。人们往往只见到它瑰丽多姿，灿烂美好的一面；但在那其中，还隐藏多少鲜有洞察的阴郁，昏乱，或残恶的东西。爱情其实和偷盗，甚至是杀人，也基本没什么两异。
爱情在接受人类赞美，希望和信奉的同时，也在承受着不绝的咒骂，贬毁以及抨击。爱情，如果说是人类美好感情的体现，毋宁说是人类欲望的异化。读美国剧作家阿尔比的戏剧作品，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人类的爱情，其实和禽兽间的行为，基本上是处在同一道德水准上的，用阿尔比的话说，就是等齐于山羊的高度。
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你的伴侣与一只山羊，或者一只狗、马、驴、鹅，或者随便什么动物之间，发生了不伦之恋，并且有了实质性的肉体关系，你会有怎样的反应呢？相信任何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人，都会认为这是奇耻大辱。而这种污辱，不仅在于这种行为，突破了人类道德的底线，而且，还把人拉回到与禽兽一样的境地。
《山羊或谁是西尔维娅》，无疑是阿尔比最惊世骇俗的剧作之一，写了一位成功的建筑师，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只山羊，并与之发生了性关系。于是，一石惊起千层浪，他受到了妻子和儿女以及社会上的讽嘲，而无地自容，最终是以山羊西尔维娅的被杀，而潦草结束了故事。但是，它留给我们的迷惑及尴尬，却是无法抹去的。
如果人与动物之间的爱情，是以互相的倾慕，相娱，纯然的欲望冲动，还有更重要的，它是避免了任何功利性的侵袭，而自然而然地发生的；相对于那些沾满铜臭，建立在社会功利基础上，甚至是因为某些肮脏的，不人道的交易，而达成的爱情或婚姻，我们会赞许哪一种，摒弃另一种？至少于我，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在爱情领域，人类的伦理道德，真的如此神圣不可侵犯么？当得知建筑师马丁与一只山羊，发生了不伦之恋之后，无论是他的朋友、妻子还是儿子，都不曾想马丁何以发生不伦之恋？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确实对一只山羊产生了爱慕之心，而是认为他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出于一种兽欲发作，为周围的人们所痛恶，所不齿。
设想一下，如果马丁是与通点人性的狗发生迷情，人们又会怎么说？其实人兽恋，古已有之，最著名的人兽恋，无疑是希腊神话中的，丽达与天鹅的爱情故事。古典画家达芬奇，现代化派的达利，都曾以情色的笔调，描写了这一经典的人兽恋。说明人类也并不是都在否定人兽恋的，有时候，这种恋情还被披上浪漫的外衣。
人们虽然普遍无法容忍，人与动物的情与性，但如果人的爱情中，缺乏了动物的原始特性，也同样会让人大失所望的。在阿尔比的戏剧《在家在动物园》中，安娜与彼德，无论从哪方面说，都称得上一对美满夫妻，他们的生活可谓安闲、优越，但正是这种平静与安稳，让安娜感到失望和乏味，她想要的是一点混乱和无序。
其实，爱情如果缺乏动物的野性，便会变得嚼之无味，弃之可惜。这样一种爱情，让作为女人的安娜，发出了这样的质问，我们也是动物，我们干吗不像野兽那样做爱呢？也许我们爱得太安全了，不过我们能够安全吗？也许我们太文明了，但这就是文明给我们带来的一切么？也许我们从未相互痛恨过，但是，我们是否真正爱过？
有时候，道德或者伦理，往往不能提升爱情婚姻的质量，或者给爱情和婚姻带来幸福，反而会扼杀，或窒息爱情或婚姻，这是被无数事实所证明了的。说到底，安娜想要的，是长期婚姻之中所缺乏的激情之爱、激情之性。所以，女人和男人一样，也喜欢新鲜和刺激，甚至也需要适当的野性欺凌，总之，爱情和动物性是分不开的。
作为一个世俗的男人，最担心的两件事，往往就是性无能和荷包太扁。《在家在动物园》中，因为丈夫的性无能，最终引发了血案发生。而阿尔比的另一部戏剧《欲望花园》中，中年夫妻理查和詹妮，虽然住上了豪宅，却因为没钱不能过上真正的富豪生活。无奈之下，妻子却瞒着丈夫加入了太太援交团，而达到了富裕的目的。
在阿尔比的戏剧中，提出了人类爱情婚姻所无法解脱的困境，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会付出代价，都会面临尴尬和无奈。现代文明对人性的异化，从来就没有找到过解决之道。实际上，这是人类为文明的进步，所应该付出的巨大代价，除非人类愿意回归饮血茹毛的生活。所以说，人性离动物性越远，就越是面临深重的堕落。
现代文明对人性的异化，首先就是对性欲的异化。关于这一点，男人心中的女神，一个能让男人受孕的女人莎乐美，在一百年前就曾说过，如果说，性欲是一件完美的礼物，其中没有任何内心的瑕疵，那么，上帝只有把这样一件礼物，送给了动物。人会在爱与不爱之间感到为难，而动物只会感知，性欲强烈的驱使。
动物的性欲表达，往往是那样热烈、自由，而自然而然的，如行云流水般自在，只有我们人类才会有不贞的，道德的观念。而莎乐美自己，在某个男人以自杀相胁迫的情况下，才结下了名义上的婚姻。但她却与丈夫约法三章，不同床共枕，不得干扰她的来去自由，但她允许丈夫和保姆发生性爱，并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还有英国女作家伍尔芙，和丈夫伦那德的婚姻生活，据称，这是精神世界高度融合的理想婚姻。这场婚姻，是她生命中最明智的决定。这段婚姻保持着最彻底的净化，甚至没有性欲参与，只有爱，或者说是男女之间的友谊，在维系着。但在很多世俗的眼中，这是一种严重畸形的婚姻。因为无性的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
伍尔芙写道，可怜的伦那德，我听到他开着割草机，在那儿来来回回地忙活着。还有昨天一整天，他为我跑遍了伦敦。如果我真是普罗米修斯，尽管脚下的岩石坚硬不堪，牛虻刺得我浑身生疼，那么，我仍然该感受到爱情，和他对我的关心，并且心底仍存在着高贵的情感。但是，她始终断然拒绝来自丈夫的性爱要求。
关于伍尔芙的传记中有人称，迄今为止，作为爱人的男人，在她的想象中，似乎根本就不曾存在，即使这个男人是多么优秀。在她的信笺和日记中，没有任何文字暗示，有哪一个男人，激起过她最轻微的性爱欲望。她所有的激情、嫉妒和温柔，都留给了同性。但在她的遗书中，她又对丈夫表达了最割舍不去的感情。
在遗书中她说，我要说的是，我生活中的全部幸福，都归功于你。你对我一直十分耐心，你是难以置信地善良。这一点，几乎人人都知道。假如还有任何人能挽救我，那也只有你了。现在，一切都离我而去，剩下的只有你的善良。我不能再继续糟蹋你的生命。我相信，再没有哪两个人，能像我们在一起时那样幸福。
谁能给人类的爱情，下确定普遍性的定义么？答案是否定的。在电影《摘取天堂》中，女人对男人说，必得禁欲的人，却更被欲望所逼迫。唯有欲望，才更深刻地张扬人性。既然天堂可以摘取，为了满足欲望，生命也可以孤注一掷。如果说，爱情是人类欲望的花园，那也应该是一处充满原始气息，不被整饬修理过的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