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视觉发达的动物，人类总是乐于在保暖之外给穿着打扮赋予重大的符号功能，就拿女子的头发来说，几乎所有的文化都会拿它大作文章，搞出夸张的视觉效果来。
于是在生理上的第一性征和第二性征之外，头发和头饰成了人类最显著的第三性征，被视为人类独一无二的特殊性征。
但是仔细想想，我们终于会发现，这样华丽的第三性征也终究是进化中最寻常的一幕。
－文字稿－
对于“美”这个汉字，世人常常解释说“羊大为美”，因为古人物资吃肉不易，能得到一头肥羊一定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说法源自东汉的《说文解字》，但许慎没见过早期的金文甲骨文，他是对着小篆想当然瞎蒙的——如今的我们已经知道，“美”下边的“大”是画了一个人，美上边的“羊”其实在描绘华丽的冠饰。
可不是吗，一旦提起古代，我们就会想起女子的发式——传世的造型艺术清晰见证了中国女性在头顶上多么肯下功夫，上流社会的女性将头发束成股，然后穿插各种簪、钗、步摇、梳篦在上面，好像假山盆景。南北朝至宋明的各种飞天髻就是其中最叫人印象深刻的那一类，清朝的旗头从后脑勺一路攀上头顶，最后发展成夸张的大拉翅，也成了那个时代最鲜明的符号。
这样的事情当然不止出现在中国——我们总在古装韩剧中看到她们的贵族女性在头顶上盘踞着乌云般的巨大髢髢，称为加髢——这种做法源自13世纪的高丽王朝，忽必烈将朝鲜纳为自己的藩属，朝鲜女性从此采用蒙古发型，在头上戴髢髢，后来在李氏朝鲜延续下来发扬光大，成为身份的象征，结果也形成了疯狂的攀比之风，她们的髢髢越来越大，上面穿插的装饰也越来越多，甚至有贵妇因此折断了脖子。
说起蒙古，她们的妇女头饰也可圈可点——最著名的是这种牛角似的假发，上面镶满了真金白银珊瑚玛瑙，顶端还缀着更大串的金银珠宝，配合一顶带尖的帽子，非常惹眼，显然是凝聚了几代人的财富，一定要出现在大婚等最重要的场合上——也难怪远在纳布星的阿米达拉女王都要置办一套。
那尖顶的帽子到元朝也发展成一种状如花瓶的罟罟冠，同样镶金嵌宝，成为身份地位和财富的象征。一说马可波罗把这种装饰带回欧洲，发展成了中世纪贵妇的埃宁帽——我们还在往期节目里专门介绍过这种发型：基督教的禁欲主义教导女性隐藏自己的头发，而女性又渴望展现自己的魅力，于是用帽子上的刺绣、珠宝和薄纱代替了飘逸的长发——在一个世纪之内，埃宁帽的高度窜到了80厘米，顶上的头巾长可落地，还有了各种花样的变体，衬托着贵妇的华美。
于是众所周知的，欧洲贵族的奢靡之风在18世纪的法国达到了高峰，洛可可时代的贵妇佩戴假发也空前巨大——艳后玛丽安托内特是引领这一潮流的主力，作为政治联姻的筹码，她除了纵情享乐再无别的途径释放压力。她从1775年的加冕礼开始佩戴一种厚枕假发，pouf——顾名思义，就是在头上顶一个圆柱形的软垫，然后用头发把它包裹起来，营造出高耸的发型，甚至可以假发上面叠假发，插满各式发卡、糖果、珠宝、羽毛——甚至是航模，整套下来动不动就要花费几个钟头。
从任何角度看，这些夸张得飞起的女性发式都是巨大的累赘，不是寻常人家能够负担——恰如雄孔雀那屏风版的尾羽。
这就回到了一个著名的问题：为何大多数动物都是雄性发育出累赘华丽的第二性征，而人类偏偏是女性经营了虚无浮华的第三性征——这其实非常容易理解：大多数动物都是雌性在繁殖中投入更多精力，因此不肯轻易许人，雄性就要出尽百宝，争取芳心；而人类长期处于男权社会，女性缺乏政治和经济的权力，反而成了繁殖行为中投资较少那一方，只好花枝招展争奇斗艳，才能寻个好人家终生有靠。
于是我们看到，随着现代社会将女性从家庭束缚中解放出来，女性的社会地位来自个人价值而非家族门楣，女性的衣装就大幅度地简化了——现代女性不再以嫁得快婿养尊处优为荣，因此不再以妨碍运动的累赘造型为美，也就不再流行这些沉重的头饰，她们开始努力展现人体自身的美感，展现那种“天然”的美丽。
然而讽刺的是，天然的美丽也迅速成为一种疯狂的攀比，转化为刻板的教条，那些缺乏天资的女性又开始不惜重金地化妆、整容，疯狂地给照片美颜——但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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