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尤泉山人 传奇《梦中因》解读（之十一）

 

张英基

 

第三十六出  御试

 

（场上先设楼一座）（丑扮太监持盘具笔墨上）曾道西征能做赋，特开东阁又招贤。咱家御前内侍是也。前因胡生辞爵，圣上面谕，已允他一体会试，今日正是试期，又特加圣眷，召到翠华楼前，亲加考选，因此差咱家持文房四宝，先到楼前铺设，这是圣旨，谁敢有违，须索前去供奉者。（登楼排设介）（旦扮太监持节率小生上）

【缑山月】（小生）欲写五云笺，先到九重天。入花丛，步碎玉阶砖。（望楼介）望楼高百尺，天梯有路，直彻云边。

（丑下楼见介）相候多时，速速登楼前去。（旦）持节送到，理当复命，暂且作别罢。（旦下，小生上楼阅笔墨介）（丑）这文房四宝，都是万岁爷亲自赐下来的，你看这笔是鼠鬚^[1]作的，这砚是马肝石^[2]的，这墨是龙香剂^[3]的，这池是火齐^[4]雕的。（又递卷介）连这卷子，并是金花笺^[5]作的。（小生）出自大内^[6]，果然非同泛泛，俺且问你，诸物俱全，为何题目无有？（丑）这文具不妨共见，那题目最是紧秘的，如何先出，节已缴去，想已不久即到。（旦扮太监持旨上）圣旨到。（小生下楼跪接介）（旦）题目在上，请过恭阅。（旦下，小生上楼展视介）原来题目三道，第一道是告捷露布^[7]文一则，第二是平槐贺表^[8]一则，第三是鼓吹铙歌^[9]九章。你看这些题目，俱是俺亲身阅历的，不免回想情景，尽力摹写便了。（作文介）

【锦缠道】寸花笺，怎形容风波万千。曾记得放鹰台上先着鞭，却不道摘星楼边又怀铅。文思涌如泉，也作个枚皋俊彦^[10]。挥毫依马前，立使的竿头共见。抵多少万选是青钱^[11]。

（作毕自看介）咳，看俺这篇露布文字，淋漓痛快，虽无横槊之态，却有磨盾之概，但不知有当圣意不？（老旦扮太监持饭具上）咱奉万岁爷的旨意，要到翠华楼前赐馔，君命已下，只得前去。（行介）雅爱调金鼎，因来赐玉筵。来此已是，不免通知。（击钟介）（丑）是那个？（老旦）钦赐玉馔到。（丑传上介）万岁爷赐的玉馔在此。（小生）小臣有何功德，敢蒙圣馔。（丑）这是君恩，须要饱餐才是。（小生食毕下楼谢介）万岁万岁万万岁！（老旦持馔具下）（小生登楼复阅题介）饱餐君羹，已叨圣恩不浅，这篇贺表文字，正宜倍加研炼才好。（作文介）

【朱奴儿】盼望着红樱共晏，天恩下，早赴琼筵。一缕文情向紫烟，笔花儿朶朶争鲜。墨珠儿的的滚圆，早占到龙头选。

（作毕阅介）你看这篇贺表文字，一煞时又成了，笔无停机，比前首更见爽快，这玉餐也算不得空餐了。（正旦扮太监持酒具上）咱奉万岁爷的旨意，要到翠华楼前赐酒。君命已下，只得前去。（行介）借彼醇醪酒，助他锦绣篇。来此已是，不免通知。（击钟介）（丑）又是那个？（正旦）钦赐玉酒到。（丑传上介）万岁爷又赐玉酒在此。（小生）屡叨圣恩，臣心实实不安。（丑）酒可助兴，须要多饮几杯才是。（小生饮毕下楼谢介）万岁万岁万万岁！（正旦持酒具下，小生登楼喜介）呵呵，你看三杯入肚，文思顿发，这铙歌九章，益发不难作了。（作诗介）

【雁过声】流连豪情顿展，权当作蓬壶醉仙。兴酣落笔魂飞远，万般娇，万般妍，似新成出色花钿，都教人着眼。推敲攧破楼头板，管计取杏林春色暖。

（作毕阅介）你看这铙歌九章，一时并成。虽未能压倒元白^[12]，亦可以抗衡沈宋^[13]。唉，不有今日，焉能发洩俺的抱负也。（丑）各色题目，俱已作完么？（小生）一一俱成，还求恭呈御览为感。（丑）即去进呈，暂且下楼候旨罢。（丑持文卷下，小生收拾介）

【小桃红】阁起这金华管，洗净了红丝砚。心肝呕吐真无限，才全了一段公干。（下楼介）凭栏归去香风散，尽是当头御炉烟。

（内打十番，丑捧旨，二旦扮宫女执金莲灯引上）（小生跪接丑读旨介）皇帝诏曰：朕读佳章，不胜欢忭，候试卷共毕，再定甲第。今日时值日暮，暂撒御前金莲烛，护送归第，钦此谢恩。（小生）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丑）即此持灯前去。（共引小生吊场下）

好武书生思渺然，抽毫挥断玉楼前。

归来照彻西宫里，博得嫦娥爱少年。

 

尤泉曰：弃斗大金印，仍啾啾作头巾^[14]业，岂不迂哉？然文犹宝也，几年雕琢遽埋没于长枪大镞间，则心血枯矣。噫，将军博一第，固是奇局，然而闷气稍除矣。

 

【注释】

[1] 鼠鬚：鼠须笔的省称。晋王羲之《笔经》：“鼠须用未必能佳，甚难得。”

[2] 马肝石：石名。可以作砚。

[3] 龙香剂：名墨名。宋顾文荐《负暄杂录·墨》：“本朝熙丰间，张卿遇供御墨，渐用油烟入脑麝金箔，谓之龙香剂，东坡先生颇称赏焉。”

[4] 火齐：火齐珠。宝珠的一种；一说，似珠的石。

[5] 金花笺：洒有泥金的笺纸。

[6] 大内：皇宫。

[7] 露布：告捷文书。

[8] 贺表：指帝王有庆典武功等事，臣下所上的祝颂文表。

[9] 铙歌：军中乐歌，汉乐府中属鼓吹曲，马上奏之，用以激励士气。也用于大驾出行和宴享功臣以及奏凯班师。

[10] 枚皋俊彦：枚皋：字少孺，枚乘之子，西汉辞赋作家。俊彦，杰出之士，贤才。

[11] 青钱：用青铜铸的钱币，为铜钱中的上品。此喻优秀人才。

[12] 元白：指唐代诗人元稹与白居易并称。

[13] 沈宋：指唐代诗人沈佺期与宋之问并称。

[14] 头巾：指明清时规定给读书人戴的儒巾。

 

第三十七出  入道

 

【集贤宾】（外道状持拂子上）叹英豪，到头成幻杳^[1]，频搔首，自推敲。贪荣华堂前燕雀，恋情痴枝上鹪鹩^[2]。须抛却马革功名，漫思想蜗角^[3]争闹。今日个向江心，猛然回首早，冷乾坤转眼开交。趁着这波浪风尚静，少不得撒手放屠刀。

老夫自少登科，频历宦海久矣，欲谢浮荣，不图俗艳。谁想年近八旬，又做出一番沸腾事业，益觉红尘无可住足，丹诀别有会心。前日特蒙圣恩，赐俺白衣归山。吾想家中无可关心，只生一女，已择定日期，送于胡郎成亲，因此改作道状，遍历名山，倘仙缘有分，也是俺一生好结果也。（行介）

【逍遥乐】把愁山推倒，看破浮沉，打开烦恼。待几时驾起云涛，风飕飕吹向碧花岛，见一伙换骨青童小儿曹。那时俺黄良珍呵，也作个先天大老^[4]，同香餐火枣，玉剖交梨，鲜食冰桃。

你看历了如许路途，游了多少名山，并无个幽邃之所。（望介）呀，那边忽现出一座青峰，上有无限瑞云笼罩，或是仙家粤区^[5]，也未可知，且自缓缓行去。

【上京马】遥望见瑞云斜簇数峰高，翠生生一片琪花并瑶草，料是个福地洞天通九霄。俺于今岁月虽高，精神犹壮。（拂首介）老头颅种种颠毛，还作个少阮刘踏破天台路一条。

（斜行下）（生扮吕洞宾负笛持拂子上）洞庭八百朗吟渡，世界三千入醉消。咱乃唐朝仙人吕岩是也，借山为居，故号洞宾，晚年丧偶，又号纯阳，渡脱众生，自隐姓名，又时号无心昌老，这都不在话下。闻得邯郸道上，有一老人，素具仙骨，别证道心，今奉东华帝君之命，差俺渡引他一会，只得拨转云头，速速前去则个。（向空洒拂子，内作风响介）（杂扮八童色衣，持五色云随风暗上）（生立空中下持五色云绕场行介）（生）妙呵，你看已驾云头，燕南赵北，齐东秦西，俱在俺眼底之中，正好顺风去也。

【梧叶儿】解不开扯淡的闲愁绪，割不断作业的祸根苗。几回价出色弄机巧，把一套账簿儿错算了。叹红尘系的人太牢，俺这里大声号，无一个肯回头瞧。

（八童持云排一山势，生立其上）（生）来此深山大谷之中，真乃成仙得道之所。那黄良珍不久即来，俺不免吹起铁笛，换他与俺相近也。（吹笛介）

【醋葫芦】（外）寻仙家随意到，入洞口恰一竅。见几点桃花遮住断虹桥，又有清流围几遭。俺只寻独行前去，抖胆儿强作苏门啸^[6]，冲散了白云几朵，不尽响萧萧。

（生又吹笛介）（外听介）呀，这事那里来的一派笛声。（寻行介）

【幺篇】俺这里披云一直行，从头儿间凭眺，猛听得天响云外飘。（又听介）呀，这笛声遥在峰顶之上，外有白云缭绕，吾想此地必非凡人可到者。多则是铁管^[7]道人吹绝调，几声儿山空云晓，好一似钧天雅乐，飞落在青霄。

（见生介）呀，原来一道人在此吹笛，我看此人清癯秀特，绝非凡颜，这也是俺仙箓^[8]有缘，使俺特遇奇人。（拂衣介）只得整理衣服，前去拜见者。（跪拜介）师父在上，弟子前来拜见。（生吹笛佯不闻介）（外又拜介）师父在上，弟子前来拜见。（生）你这一懒残老汉，为何絮絮叨叨，前来乱俺的笛声。（外）闻得有心声，自得无心来。（生）你那荣华场中声音，还未听够了么？（外）休要说起，弟子正为此声而来。

【柳叶儿】听了些闹喳喳鸣锣呼道，热烘烘晚鼓喧嚣。咭噹噹那景阳钟更幽渺，这都是海潮音响尽在一朝，怎把这聒剌剌一些儿尘音儿都消。

（生）这还是你前路的声音，那后路的声音，你怎样听过来。（外）提起来，教弟子更无处躲身也。

【浪来里】闻着那扑鼕鼕惊心的金鼓闹，凑着那乱轰轰摄魂的哀角噪。这惨音吹透夕阳道，赢得个鬓边丝根根都是霜雪罩。学尽了胡孙^[9]颠倒，跳不出小小圈儿一角梢。

（生）如此说，你莫非要寻个音沉响寂之处么？（外）正是。（生）你要寻你声尽处，须觅俺声起处。（外）从何处起？（生指介）那边起。（外）在哪里？（生洒拂子向空指介）（八童持云化一蓝桥介）（生携外望介）这便是你的去路了。（生上桥招外介）你须慢慢来也。

【高过随调煞】（生）为甚的毛锥儿向人鑚，鞭稍儿向人掉，且随俺蓬瀛岛上看海潮，直把那旧云门重启锁。作一伙蟠桃会上旧同僚。待得春三节到，少不得丹灶酒醉个苦松醪^[10]。

（生携外上桥共笑下）（八童随后舞云下）

脱却征裙与战袍，萧然自此跨灵鳌^[11]。

泥丸封住蓬莱顶，懒向函关展六韬^[12]。

 

尤泉曰：白日飞升，岂不爽甚。然而一人作俑，千人捷足，天上白玉楼，曾有几间，不几为学道者塞破乎？呜呼，仙家茫茫，究竟亦梦境也。不然，邯郸道至今仍在，独不许他人学步乎？

 

【注释】

[1] 幻杳：谓虚玄不可捉摸。

[2] 鹪鹩：此鸟形微处卑，因用以比喻弱小者或易于自足者。

[3] 蜗角：蜗牛的触角，比喻微小之地。后以“蜗角斗争”比喻因细事而引起争斗。

[4] 大老：德高望重的老人。

[5] 仙家粤区：仙人所住之处。

[6] 苏门啸：《晋书·阮籍传》：“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后以“苏门啸”指嘨咏，亦比喻高士的情趣。

[7] 铁管：此指铁笛。元张宪《送铁崖先生归钱塘》诗：“莫邪不作老龙舞，铁管自作丹凤吟。”

[8] 仙箓：仙人箓，指神仙秘籍或道教经典。

[9] 胡孙：猴的别名。

[10] 苦松醪：用松肪或松花酿制的酒。清孔尚任《桃花扇·投辕》：“俺读些稗官词，寄牢骚，对江山吃一斗苦松醪。”

[11] 灵鳌：神话传说中的巨龟。

[12] 懒向函关展六韬：函关，函谷关的省称。六韬，兵书名。旧题周吕望撰。分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卷。后世用以指称兵法韬略。

 

第三十八出  梦圆

 

【春风第一枝】（末花冠蝶衣扮庄周上）人世荒唐，虚无而已，从今指点迷津。撑开壶内山川，踢翻袖里乾坤。床头呼起，始惊破栩栩芳魂。任一生採尽浓香，宛然半个黄昏。

在下漆园吏庄周是也。前在睡乡，曾与胡生相遇，那时一见如故，形骸俱忘，尔我不分，真所谓莫逆之交也。俺又知他一生贪花，因嘱他贪两种名花：一为国色花，一为天香花。他听俺的言语，劳劳碌碌，蹭蹭蹬蹬，才把这两种名花到手。今日正是他赏花的日期，俺不免引他仍到睡乡，教他欢会一场也。（内作乐，末以拂子引小生入帐睡介）（末）胡生嗄胡生，你的因果已满，瞬息欢会，因尔酣畅，尽你之乐，即尽我之乐也。正是，花边暂醉文君酒，色里重迷宋玉魂。（暗下）（生扮院子持帖上）三周将执御，百两已盈门。（唤小生介）相公醒来，相公醒来。（小生醒介）有何事情，这等声扬？（生）黄老爷送到一幅柬儿，说到今日良辰，即要送二位小姐过门，小人特来通报。（小生）这事果真么？（生）怎么不真，现有柬儿在此。（小生看喜介）呵呵，花烛之欢，果然即在今朝，真乃梦想不到也。院子，速速吩咐摆宴。（生应下，又呼转介）速速传个赞礼^[1]来。（又呼介）速速持我色衣来。（净扮赞礼，杂扮二院子，旦扮二侍女持色衣上）（净）赞礼叩头。（小生）起来，听俺吩咐，俺今日的婚姻，与人不同，三星在户，新旧虽是有分；二女同居，大小却自无别，那请婚之词，万不可仍袭故套。（净）晓得。（小生更衣，内鼓吹介）（净唱礼介）东栽一株李，西栽一株桃，桃李纽一处，无分大和小，请新人！（侍女、院子各侍小旦小生拜堂介）（院子侍女分侍上宴介）（小生挑罩偷窥喜介）妙呀。

【念奴娇序】（小生）新妆乍展，这云翘窈小，疑曾领过全神。灯下微窥螺子画^[2]，惟增一点波痕。重认疑障顿开，梦中仿佛风惊处已探真本。（合）惟愿取天长地久，夜夜香熏。

（小旦以扇障面偷窥小生介）

【前腔 换头】偷瞬停杯欲就，怕丁香弱体，难并傅粉郎君。漫道花丛风韵损，犹是清华俊品。自闷虎帐谈兵，虽经军略，今朝反怯风流阵。（合）惟愿取天长地久，夜夜香熏。

（内又鼓吹介）（净唱礼介）左牵一个襟，右牵一个袖，襟袖缝一处，无分新和旧，请新人。（侍女院子各扶贴、小生拜堂介）（贴、小旦旁坐，小生中坐，两旁分侍，小生挑罩见贴喜介）呵呵，你也来了。

【前腔】（小生）兰房乍步，这柔情故态，从头又坐香轮^[3]。屏底重联香串结，更添几缕情根。重认旧日桃源，渔郎熟径，舟通处不须重问。（合）惟愿取天长地久，夜夜香熏。

（贴偎小生欲语介）（见小旦作羞，亦以扇障面介）

【前腔 换头】微近垂头欲诉，怕鹦鹉小语。偏惊乍到新人，莫道司马曾见惯，强作生疏几分。自闷，合浦珠还，应加珍重，谁知又把鸳鸯困。（合）惟愿取天长地久，夜夜香熏。

（杂扮内侍打十番、捧花冠报条上）（院子）那来的？（杂）报喜来的。（院子）所报何喜？（杂）报状元及第的。（院子禀小生，小生见介）你们是什么人？（杂）俺是大内差来的，前日翠华楼御试，文字冠军，皇上大加赞赏，因御赐状元及第，还赐金花双朵，冠带一袭，明日即要游街哩。（小生）这话果真么？（杂）怎么不真。（送花冠介）现有花冠在此。（送报条介）还有报条在此，我们即要回去缴旨了。（打十番下）（帐上悬报条，小生换袍簪花自顾喜介）呵呵，这是那里想到。

【古轮台】（扶花介）沐君恩，花开才报上林^[4]春，插来却向鬓边衬。（看袍带介）宫袍香润，绣褥香温，掩映出十分清俊。（看报条介）映雪^[5]多年，传胪^[6]一瞬，喜鱼化已渡龙门^[7]。泥金^[8]传信，须借他织女经纶，机丝造就，香名始显，床前自忖。欲语几温存，询双鬓，两边阿个是天孙^[9]。

（小生）二位小娘子，今日是合欢酒，本该畅饮；又值小生大魁天下，更宜多饮几杯才是。（劝饮介）（杂扮内侍打十番、捧盔袍、玺书上）（院子）那来的？（杂）报喜来的。（院子）又是报什么喜的？（杂）报新将军职衔的。（院子禀小生，小生见介）你们是那里人？（杂）俺是官家差来的，前日平定槐寇，天子素悉勤劳，因晋阶平南将军职衔，还赐盔袍一函，玺书^[10]一道，明日还要召见哩。（小生）这话果真么？（杂）怎么不真。（送盔袍介）现有盔袍在此。（送玺书介）还有玺书在此，俺们即要回去缴旨了。（打十番下）（玺书悬帐上，小生换袍盔自顾喜介）这又是那里说起。

【前腔换头】（看袍带介）含嚬宠命，新统羽林军，回首处玉带成围。（拂盔貂介）金貂盈寸，翰苑文人，竟改作雄风节镇。（看玺书介）御笔飞书，天颜如觐，黄麻初颁麒麟勋^[11]。连科朱印，远映咱一对红裙，婵娟为伍，娉婷作队，重围相引。并辔系同群，军声振，月前直破巫山云。

（小生）呵呵，洞房花烛，金榜题名。这两种喜酒，尚未饮毕，又来诰命一轴，加俺将军职衔，这些奇遇，是从何处得来？（想介）哦，是了，前日小生临行之时，即得一梦，梦中一人，教俺採国色花，又要採天香花。今日新婚递至，褒命^[12]重加，正合前日吉兆，俺不免採些奇花，以应前梦便了。院子过来，你向前花园中，命几个花童，教他各採天香之花来献。（院子应下）侍女过来，你向后花园中，命几个花女，着他各採国色之花来献。（侍女应下）（内打十番，杂扮四童着花衣，旦扮四女着宫衣，各执花对上分立）（小生）花女们，各把名花报来。（一执女儿花前报介）小试红装别有真。（小生）这是女儿花，正比俺家人窈窕也。（一执迎春花前报介）东君接到百般新。（小生）这是迎春花，正比俺新婚及时也。（一执夜合花前报介）寒宵不使轻离别。（小生）这是夜合花，正比俺鸳枕合欢也。（一执宜男花前报介）天上麟儿正落尘。（小生）这是宜男花，正比俺弄璋有兆也，你看诸般奇葩，真果国色之花，与俺一一相符。花女们，即此舞花一会。（内作乐，众各绕场舞花舞毕）（小生）妙呀。

【绵搭絮】（合）看红围翠绕，百卉结迴文。谁把丹青，新画出龙楼五色云。猛抬头着眼纷纭，恰似俺芳容对照，绝艳同樽。窃把那汉殿新粧，修个黄金屋里存。

（小生）花童们，也把名花报来。（一执木笔花前报介）几向空中留墨痕。（小生）这是木笔花，正比俺鸿文首选也。（一执剑草花前报介）新锋乍出问王孙。（小生）这是剑草花，正比俺武略冠军也。（一执紫薇花前报介）郎官天上朝金阙。（小生）这是紫薇花，正比俺翰苑俊望也。（一执黄葵花前报介）一颗丹心向至尊。（小生）这是黄葵花，正比俺尽心报主也。你看诸品名蕊，真果天香之花，与俺历历不爽也。花童们，即此舞花一会。（内作乐，众各绕场舞花舞毕）（小生）妙呵。

【前腔】（合）看花团锦簇，百味似兰焚。谁倩青皇^[13]，重吐出天上第一春。欲微闻扑鼻氛氲，恰似俺兰台射策^[14]，凌阁^[15]垂勋。窃把那月殿芳菲，偷向深闺梦里喷。

（小生）舞花已毕，夜已深了，即将众花各排队伍，护送二位小姐，归入洞房便了。（众各执花作队，二旦花绕暗下）（小生归卧帐中暗换衣巾介）（众执花分下）（鹦鹉飞上作鸣介）（小生惊醒介）二位小娘子在那里，拿我报条来，拿我玺书来。（摸头惊介）我的朝冠那里去了，怎么还是一顶巾儿？（呆立沉吟介）好奇怪，原来是一场大梦。唉，好不怅怅人也。

【馀文】一回头，看馀烬，朦胧眼睛对斜曛，已结了石上三生一点因。

（挥泪下）

幻影浮沤搃未真，谁将冷眼阅红尘。

似曾相识青衫湿，未免有情白发新。

练石终留天上缺，铸金难买洞中春。

一朝看破空空^[16]色，便是拈花微笑人。

 

尤泉曰：嘎然一声，如寒冰自顶浇下，令人心冷、气冷、色冷，并神亦冷。始悟鹦鹉者，即集经所谓普萨化身也。唤醒一梦，即可唤醒千百梦，唤醒千百梦，即可唤醒亿万梦。一茎草化为丈六金身，众睡汉何不即早。

 

【注释】

[1] 赞礼：举行典礼时报告进行程序的人；司仪。

[2] 螺子画：以螺子笔、螺子墨作画。

[3] 香轮：香木作的车；车的美称。

[4] 上林：古宫苑名。泛指帝王的园囿。

[5] 映雪：映雪读书，利用雪的反光读书。晋孙康，京兆人，家贫好学，常映雪读书。事见《初学记》卷二引《宋齐语》。后用为勤学苦读之典。

[6] 传胪：科举时代，殿试揭晓唱名的一种仪式。

[7] 龙门：借指科举会试。会试中式为登龙门。

[8] 泥金：用泥金涂饰的笺帖。唐以来用于报新进士登科之喜。

[9] 天孙：星名。即织女星。

[10] 玺书：古代以泥封加印的文书；秦以后专指皇帝的诏书。

[11] 麒麟勋：麒麟，汉代阁名。在未央宫中。汉宣帝时曾图霍光等十一功臣像于阁上，以表扬其功绩。历代多以画像于“麒麟閣”表示卓越功勋和最高的荣誉。

[12] 褒命：褒赐的命令。

[13] 青皇：即青帝，我国古代神话中的五天帝之一，是位于东方的司春之神，又称苍帝、木帝。

[14] 兰台射策：兰台，指御史台。汉代的御史中丞掌管兰台，故称。射策，汉代考试取士方法之一，泛指应试。

[15] 凌阁：“凌烟阁”，封建王朝为表彰功臣而建筑的绘有功臣图像的高阁。

[16] 空空：佛教谓一切皆空而又不执着于空名与空见。

 

（全稿结束）

 

（[清]尤泉山人 传奇《梦中因》选自陈公水、徐文明、张英基编著《齐鲁古典戏曲全集·明清传奇中卷》（五册）中华书局2011年9月版）

此稿依据本人2010年11月 整理校注定稿、2011年3月 二校清样修改稿、2012年5月三校清样修改稿修改整理。2013年1月首次陆续上传《艺术中国》网。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2013年1月5日

张英基2016-4-13-6-3收集整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