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纪实

（报告文学）

      一个正常的人迈进监狱的大门，他就不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就成了犯罪的囚徒，俗称“劳改犯”。劳改单位是另外一个社会，高墙电网把劳改犯与正常人的世界隔绝开来，形成一个特殊的天地。劳改犯的生活工作情况，许多外人是不知晓的，或者是知之甚少。我作为一个在监狱里工作的工人，很想把监狱的一些基本情况如实地告诉给大家，消除监狱的神秘感和恐怖感。

一、    犯人的吃喝

    “民以食为天”，犯人也不离外。首先应该毫不含糊地肯定:犯人是能够吃饱肚子的，他们是不会忍饥挨饿的，这一点要特别说明。他们一般一个星期吃两次大馍，这对北方囚犯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他们刚进来时，对一天到晚吃大米有些不大习惯。一个星期吃一次肉，肉虽然不很多，但也见到了荤腥。有些犯人嫌肉少，要不然就是嫌骨头多，但不管怎么说，是有肉的。
    冬瓜大批量上市了，由于它价格便宜，又好贮藏，于是犯人中晚饭吃的菜都是红烧冬瓜，那段时间除了吃肉那天，其余的菜都是冬瓜，中午冬瓜，晚上冬瓜，而且冬瓜不是用油炒熟的，而是用盐水囫熟的，根本见不到油花，据犯人说有些犯人刚把冬瓜打来，掉屁股就偷偷地把冬瓜倒掉，实在是吃不下去，都吃怕了。一天到晚吃同一样的菜，再好的菜也会吃腻的。冬瓜没有了，又吃萝卜，听犯人说，那萝卜一直要吃到萝卜芯糠成丝了，嚼不动了，实在是不能吃了，这才换菜，吃萝卜的那段时间连厕所里都是难闻的萝卜的味道。萝卜可真是个坏东西，你从表面看，它又大又好看，可是它肚子里都糠了，有的芯都是空的了，但它外表还是那么好看。大白菜上市了，就天天吃大白菜，这还好一些，它不象冬瓜萝卜那么难吃。也难怪，犯人的囚粮，一个月也就是一百元钱左右，上面就拨那么多，想吃好的，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了，吃好了，还怕你下次再来。可见这吃里面也就带有一种惩罚的味道。
    我问他们你可以买一些其它食品吃，{以前叫开大帐，现在叫上超市}。他们回答是能买到，也就那几样，榨菜、腌黄瓜，经常吃也就腻了。像腌黄瓜条刚到货，不够抢的。监狱里毕竟不像外面，不是想买什么就能买到的。原先犯人食堂有小卖部，卖一些荤菜或新鲜蔬菜，犯人反应是一个字“贵”，比外面价格贵不少，还得早去排队，晚了就买不到。犯人反应太大，说监狱专门赚劳改犯的钱，这话实在是太难听了，于是只好作罢。小卖部被取消了，这样一来，有钱的犯人又只好吃冬瓜萝卜条了。
    有时犯人早上起晚了，没有打到早饭，或者是北方犯人不想吃干饭和稀饭，他们发明了用热水瓶煮面条的法子。先把水瓶胆洗干净，然后把挂面放进去，再灌满滚开的开水，盖上水瓶塞闷一会，然后再把水慢慢地倒掉，再放进滚开的开水，再闷一会，换两三次开水，面条就熟得差不多了，倒出来，放上他们自己偷偷种的蒜苗或大葱，再放上一些盐等着料，就是一顿不错的早餐。
    在吃的问题上，有些工人犯过错误。有时犯人私藏现金{监狱里犯人是严禁持有现金的}他偷偷地找到在一起干活的工人，叫工人帮他买一些荤菜，有些工人就同意了。明明卤菜是15块钱一斤，他却说20块钱一斤，这样他就获得一些好处，犯人也不说什么，可是这违背了监狱纪律，这一点是明令禁止的。有些工人由于利益的驱使，还时不时地偷偷做这种违纪的事。处罚是必不可少的。
    过年了，有几个好菜，如鱼、拼盘、花生米、红烧肉、肉圆子等4、5个象样的好菜，另外还有肉包子、大馍。过年的菜比平时好多了。过年犯人准许烧火{平时是不允许的}一般一个组有一个炉子，用于热饭菜，现在一般改成用微波炉了。犯人不准喝含酒精的饮料。过年他们一般喝汽水。年三十晚上会分些好菜，一次吃不完就要放置在盆里，一般来说犯人是不会偷别人的好菜的，但也不排除有人偷吃。
    每个监狱里都专门设置有“生活卫生科”这个特殊的单位，它是专门负责犯人伙食的，有一二十个犯人专门负责烧饭烧菜，这是最典型的大锅饭,这个大锅饭可不是好吃的，希望你不会进来吃这种饭。

二、    犯人的改造

      “劳改犯”，从这个名称上，你就可以看出犯人必须接受劳动改造，必须劳动，从劳动中告别过去，从劳动中获得改造，从劳动中求得新生，这绝对不是说词，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不劳动不行。
       犯人一走进监狱都想尽快地离开它，没有比失去自由更痛苦的了，这个想尽快离开监狱的心理为他今后的改造，提供了有利的条件。早点离开监狱，就得减刑，怎么减刑呢？好好干就能减刑。犯人一个月工作各方面表现好的话可以获得5、6、7分，甚至8分，50分可以获得一个奖励，再得一个50分，可以获得一个记功，如此反复3次，就可以上报减刑了，但也并不是所有有3个功的犯人都能立刻减刑，前面还有4、5、6个功的呢，等他们减完，排到你，就减刑。犯人减刑有个减刑率，大概一年有30%左右的减刑率，这个概率还是不低的。
      犯人的减刑一年大概有4、5次不等，这种减刑制度很好地促进了犯人的改造。实践证明减刑是个行之有效的好方法，它能充分地调动犯人改造的积极性，使犯人看到重生的希望，这是一个很好的激励机制。
      获得减刑一年半的犯人，他的下次减刑必须在一年半以后，减一年的最少要等到一年以后，才能报减刑，以此类推。获得了减刑后，他以前的记功奖励全部为0，重新开始新一轮的累计，如此往复循环，形成一个良性的机制。
      为了更多地获得积分，犯人必须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另外还要积极干好不是自己的事，并且要让干部看见自己干得很卖力。我就亲眼看见过。某单位临时来了一辆运煤车，中队干部临时抽调几个犯人卸煤，卸完煤，有的犯人就问干部能不能加点分，干部根据他们的表现，分别给予加0.1分的奖励。这不是斤斤计较，因为犯人们都想获得积分，大家都在一起，都能看见给谁加分，你不合理，别人就会有意见。当然有例外的情况。极个别犯人家属贿赂管教干部，干部把本不该减刑的犯人，提前减刑放回家，这个干部没有料到，减刑回家的犯人一纸信笺，把干部收受贿赂的情况反映给干部的上级领导，结果这名干部被开除公职。当然这是极个别的情况，绝大部分管教干部还是清楚这一点的，他们不会也不敢收受犯人的贿赂。
      犯人在服刑时犯错误，和别人打架，违规违纪，扣分是跑不掉的，有的犯人恶习难改，寻衅滋事、抗拒改造等被关禁闭，这样他的积分就要扣除50分，如果他还是不肯改悔，继续犯错，那么他的积分将为0。有反就有正，表现出色的犯人，同样可以获得奖励或记功甚至减刑。我就见到过这样一个犯人，他平时表现不错，一次他发现某处有火灾，奋不顾身地积极去救火，结果获得了提前释放回家的奖励。
      犯人里拉帮结伙、抗拒改造、死不改悔的分子也是存在的，有些犯人对抗干部，有逃跑倾向的，带上脚镣也是免不掉的。        
      犯人在监狱里二次犯罪也是存在的。两个犯人在下棋娱乐时，因为言语上的过节，导致两犯人大打出手，弱的一方怒气难消，在劳动时，趁对方不注意，用劳动工具，猛击对方的头部，结果当场将其打死。当然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
       犯人在一起设有互监组，从名称上就可以看出它是互相监督的。一个互监组有三至五个人不等，同一个互监组的人哪一个有问题，其他几个都要连带倒霉。一个互监组的犯人一般应该在一起活动、工作和休息，监狱是禁止一个犯人单独行动的，在一起活动、工作和休息，可以比较有效地防止或避免一些犯人干坏事或者自杀等一些不正常的事情发生。
      晚上七点开始晚点名，全体犯人必须要到齐，一个也不能少，看完《新闻联播》以后，是一个小时的政治学习，有时读报纸，学法律，有时队长、指导员来评价前段时间的个人表现，有时就干坐着，之后是自由活动。
      犯人的政治学习还有更细的细节，犯人必须能背诵监狱制定的一些应知应会的条款和相关的法律条款，例如多少个不准，多少个禁止。干部要抽查，不会背诵的就要扣分，所以我有时看见犯人拿着个小本子坐在那里念念有词，上前一问才知道他在背诵条款，他怕被扣分。这样政治学习和扣分一挂钩，动力就有了，不学也得学。这些条款规定得很细，明明白白地告诉犯人什么可以做，什么要注意，什么禁止做，它对于规范犯人的行为很有好处。大多数犯人进监狱前，都是自由散漫惯了，进监狱了，他们就必须要改掉他们以前的坏习惯和毛病，重新做人从一点一滴做起。
     当然犯人逃跑也是有的，监狱改革之前，犯人是散放式的管理，犯人逃跑事件时不时地发生。那时候各个单位一年有一个逃跑率，被抓捕回来的逃犯将面临着加刑的处罚。改革之后形成了正规的监狱，犯人不再是散放式的管理，这样逃跑的犯人就很少很少了，有的监狱就很多年没有逃跑的情况发生了。
     犯人的表现从他胸前挂的牌子可以看出一般。刚进监狱的新犯人是四级监管，是观察期，过几年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成了三级普管，表现突出的还可以成了二级宽管，刑期不太长的、表现没问题的都是一级宽管，对于表现不好的、死不改悔的还有严管挂红牌子。
     犯人中有干部的耳目，那些积极靠拢政府干部，表现不错的犯人就可以成为干部的耳目，这些耳目能及时地反应犯人中一些不好的行为和行动，为干部及时掌握犯人的思想动态提供情报，这些提供正确情报的犯人，也会受到一定的奖励。
     一些犯人为了获得干部的好感，拼命巴结干部。干部一上班他就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的把自己的好茶沏给干部喝，干部的皮鞋脏了，犯人给擦得铮亮。时不时地给干部抽自己的好烟等。干部有一点是明确的，就是可以使用犯人，但不能完全相信犯人，他们毕竟是犯人，是敌我关系，是来接受改造的。
      犯人平时上下班都要穿监狱发的囚服，家里带来的一些衣服可以穿在里面，但必须打上犯人的标记。另外男犯人必须剃光头，不准留头发和胡须，女犯必须留短发，这样做，既卫生又便于门卫管理。上个世纪80年代，曾经允许犯人留头发，实行一段时间后，又废弃了。犯人不享受一个星期两天假的待遇，他们一个星期只能休息一天，国家规定的其它法定节日犯人可以享受。犯人上下班都必须排队，报完数，才能由干部带进带出。犯人的休息日，也只能在本队的监房和活动室里活动，不允许乱窜监房。犯人之间不允许互相交流犯罪的经过及相关的事情。犯人还有一些不允许的事项，我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这些不允许的事项犯人都必须严格遵守，不得违反，否则就要接受处罚。

三、    犯人的一些小名堂

      刑期较长的犯人，在性格或称人格上都不同程度地有一些缺陷，要么小肚鸡胀、心胸狭窄，要么眦睚必报、斤斤计较，要么性情暴烈、火气十足，要么七骗八骗、满嘴放炮，要么贪得无厌、顺手牵羊，等等等等。
      犯人的性格导致他们有很多的小名堂。我举几个例子。
      犯人是不准持有现金的，但有些犯人却私藏现金，这些现金是从哪儿来的？我打听到一些内幕。犯人家人来探监，带来几条香烟，香烟是封得严严实实的，干部一检查没有什么问题，就转交给犯人。犯人在没有人时偷偷地打开香烟，有支香烟里面不是烟叶，而是用钱卷成的假烟叶。有的犯人家属把钱缝进带给犯人的衣领里，蒙混过检查。
     过年了，放几天假，几个犯人白天睡觉，深夜2.、3点以后悄悄地起床，在一起赌博，有人赌香烟，有人赌现金，放假了，那些赌徒也想过过赌博的瘾。赌博时有人放风，最后赢家给望风人一点好处算做报酬。
    有的犯人为了躲避劳动，自伤自残，他故意把自己的胳膊弄破，再悄悄地用废旧注射器往胳膊里注射汽油或柴油这类的东西，因此他胳膊上的疮老是红肿化浓，就是不愈合，连医生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是我事后听说的。
    犯人平时是不准烧饭菜的，有的外宿犯，却偷偷地私藏有锅、铲等炊具，中午或傍晚，外宿犯在田里捉老鼠，捉到以后，把老鼠皮剥掉，炒着吃。我就亲眼见到过，我打开锅盖，只见锅里面有小半锅的老鼠肉，他让我吃，我觉得恶心，实在是不敢吃。外宿犯在监狱改革后，基本上不存在了。
    犯人之间偷窃扒拿的事，时常出现。新来的一名犯人，有一只崭新的搪瓷大号吃饭缸子，没几天就不见了，只好又买一只，又不见了，他没有办法，只好再买一只，他把新买的那只，带到车间里，请烧铜焊的犯人在缸子底部烧上几个铜点子，再把缸子口的边沿敲掉几块搪瓷，硬是把一个好端端的大缸子弄成破旧的，这回缸子放在哪儿也没有人偷了，为此这个犯人在私地下里咬牙骂了好些天。
    犯人与犯人之间有矛盾解不开了，彼此又互不相让，两人私下约定，找一个没有人的时间和地点打上一架，打完了，不管谁输谁赢，各走各的，你不找我，我不找你，当然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少的。
    上述犯人的一些小名堂和行为，大多数是在监狱改革以前发生的，现在改革之后，犯人的小名堂大大地减少了，主要是监狱成为正规监狱后，各项监管制度都落实了，对犯人的监管得到了大大地加强，因此犯人的小名堂也就很少见了。

四、    监狱的改革

     中国的监狱一般分为农场和工厂两种经营模式。
     监狱改革前，农场就象许许多多的农村一样，种地、喂家禽、养鱼等等，主要是种地。那时候的农场有两个较大的弊端：一是犯人是散放式管理，难度大，易发生逃跑事件；二是农场经济效益普遍较差，亏本很正常。鉴于这种种的弊端，改革是势在必行。改革后，农场把原有的土地全部租赁出去，农场只收租金，另外把犯人集中起来看管，从事劳物加工。这二项政策一出台，立刻收到了显著的效果。农场不再亏本了，经济效益大为改善；犯人的管教工作也取得了好成绩，逃跑事件明显减少，许多单位多年未发生逃跑的事件了。改革达到了预想的效果。
     监狱是工厂类型的，改革要复杂一些。劳物加工是一项实践证明了的一个好的形式，工厂也推广了这种模式。工厂经营采用国际通用形式，即零配件外购，成品组装的方法，降低了成本，也取得了较好的效益，再加上劳物加工的收入，工厂的改革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改革之后，经济效益好了，监狱内部增设了许多的监控，一些重要的地方都安装了摄像头，这对监狱的管理有很大的帮助。犯人干活的现场也都设置了岗亭，有当班干部在其中值班，处理一些日常的工作事情。
    最近，新《刑法》又颁布了，对重型犯人的减刑等有了新的规定，听犯人说，新《刑法》比以前的《刑法》要严格一些，这也表明了国家加大了对犯罪之人的处罚力度，特别是加强了对重型犯罪的处罚。
    改革使我们国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也必将给监狱带来前所未有的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