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义：冥想的秘密

1968 年2 月15 日，披头士抵达印度的 当天，巴黎的电影人集体上街游行。这 时候距离以索邦大学神学院为中心的五 月风暴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八月，前 苏联的坦克隆隆驶进布拉格市区，粉碎 了捷克布拉格之春的梦想，这件事被当 时39 岁的米兰·昆德拉日后详细地写进 了小说；而这年的年底将有几百万和巴 黎街头一样的中国年轻人怀揣乌托邦幻 想，从城市被派往农村；此时，大西洋彼 岸大门乐队在洛杉矶的艳阳下连续推出 了三张大获好评的专辑，犹如神启的歌 词加上诡异的配器迅速受到美国年轻 人的狂热追捧，甚至有人认为他们的成 就已然超越了披头士。

而披头士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印度北 邦小城瑞诗凯诗, 为的是一个叫马哈 瑞希·马赫什·瑜珈的导师和他的超凡 冥想。那时候马哈瑞希正处在非常尴 尬的境地，高调曝光自己的后果就是 他和那时当红的女明星米亚·法罗（Mia Ferrow）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被媒体炒 得沸沸扬扬。在瑞诗凯诗瑜伽中心度过 四天冥想时光回到德里的路上，列侬在 笔记本上写着玩笑似的歌词：马哈瑞希， 你到底做了什么？列侬不严肃的态度惹 恼了忠诚信徒乔治·哈里森，他只好隐 去马哈瑞希的名字，但换成了更离谱的 Sexy Sadie。这首歌被收录在披头士堪 称最伟大专辑《white album》里面。

不管列侬对马哈瑞希所许诺的世界和 平解决方案有何微言，他们的到访和大 批名人信徒的追捧确实促成了超凡冥 想在美国和欧洲的迅速发展，一时间超 凡冥想成了一代年轻人从毒品中自我救 赎的灵丹妙药。他的追随者只要反复诵 念特定的曼怛罗（咒语）经过训练即可 达到快乐境界，这一点上马哈瑞希倒是 继承了印度教的衣钵。如果细数用印度 式灵修智慧敲开西方大门的第一人还远 轮不到马哈瑞希，故事大概需要追溯到 室利·阿罗频多。西方理性主义盛行的 18、19 世纪是现代主义的高峰时期，大 部分西方人对于不可言说的、反对个人 中心主义的东方哲学持或否定或质疑的态度。但如果说事物总包含走向其反面 的因子，阿罗频多的出现或许就是最好 的证明。

1872 年阿罗频多出生于加尔各答的一 个名门望族，和许多出身相同的孩子一 样，阿罗频多7 岁就被送到英国读书， 但是他并没完成在剑桥学业而是在21 岁选择回到祖国。他的哲学试图融合西 方达尔文社会进化论和印度吠檀多论， 以期证明人类必然从物质享受进化到 精神追求的普遍规律。他对几十年后在 美国加州出现的以东方哲学为理论基 础的“新宗教”风潮的最大影响也许更 体现在他在1926 年创办的带有乌托邦 甚至共产主义色彩的——“阿罗频多灵 修所”。阿罗频多用古代印度教修行场 所（梵文a hram）加上自己的名字给灵 修所命名，对所有前来修行的人平等对 待，摒弃私欲，寻求内在精神成长。同 时他本人也过起了隐士的生活，灵修所 存在的重大意义在于向世人揭示了一 种可供选择的纯粹精神性生活方式，也 在某种程度上预示了新宗教将会与日 常生活紧密相关的特征。

阿罗频多之后为世人所熟知的印度灵智 学说几乎都以神灵转世的精神导师并招 徕大批信徒的面目出现，这也许是阿罗 频多所始料未及的。美赫巴巴和克里希 那穆提虽只相隔一年出生，但两人的言 行表现毫无相同之处。美赫巴巴从1925 年到他去世实践了著名的长达44 年的 沉默修行。他到死都没再说话。当然不 说话并不阻碍美赫巴巴传达各种思想， 他的言说可谓惊世骇俗。美赫巴巴公开 宣称自己是唯一神的人身化身（阿凡达）， 把自己和查拉图斯特拉、克里希纳、拉马、佛陀、耶稣和默罕默德并列，并相信世 界上有两种疯子，一种是世俗意义上的 有缺陷的疯，另一种是超越世俗局限的 沉浸在自我狂喜境地无暇他顾的疯。作 为神的化身，美赫巴巴自然可以辩认出 那些狂喜的超人，送上及时一吻。他把 自己的灵修所命名为疯狂灵修所，当然 进驻的都是些正常人。

和美赫巴巴欲说还休地揭示自己真神身 份不同，克里希那穆提从13 岁就被认 定是耶稣/ 弥勒再世的世界导师，随即 被带往英国接受教育。34 岁，他出人意 料地解散了通灵会为他设立的“星之秩 序会”（Order of the Star），退还所有 信徒的捐款。从此，走上了世界各国旅 行宣讲他的理念与人群接触的轨迹。他 说：“如果我是愚笨的，而我想变得有 智慧，这份想变得有智慧的努力，就是 更大形式的愚蠢。”克氏的反智、速证与 自我觉知的道路，否定性的思考方式与 六十年代反主流、解构主义、追求个体 自由的潮流不谋而合。他在美国吸引了 大批听众，位列其中的有“达达之母”碧 翠斯·伍德（Beatrice Wood）、抽象表现 派画家杰克森·波拉克，以及热心研究一 切稀奇古怪学问的亨利·米勒。克氏死前 宣布没有一个人明白他宣讲的真义，把他 一生坚信的否定主义贯彻到了极致。

站在今天，依然不时有各种转世导师出 现，不同的是再也没有披头士为他们写 歌。印度之行后的三个月《White Album》 问世，次年披头士录制了他们解散前的 最后一张唱片，同时列侬也遇到了他命 定的归宿。他把头发留到和小野洋子一 样长，开始了喧嚣过后满是失望痛苦的 70 年代。“每个人都有所隐瞒”，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