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访谈:阿布拉莫维奇的凝视

2010 年上半年,就在玛丽娜在MOMA(纽 约现代艺术博物馆)那场长达700 个小 时的静坐表演之前,有位艺术评论家请 教她“行为艺术”和“戏剧”之间的区别。 她说:“作为行为艺术家,你必须讨厌戏 剧。戏剧太假,就算你用的刀子是真的, 血是真的,可是情感却是假的;行为艺 术恰恰相反,刀子是真的,血是真的,情 感也是真的。

在四十多年的行为 艺术生涯中,玛丽娜 一直以自己的身体 和心灵为代价,从事 着被她称作“真正 的现实”的表演:她 用刀刺伤手臂,用刀 片切开腹部的皮肤, 裸体躺在冰十字架 上;还允许人们用东 西刺、戳、虐待她俯 卧的身体。有一次 玛丽娜还差点死在 表演中:她躺在用 火围成的五角星中, 结果熊熊火焰耗尽 了周围的氧气,导 致她窒息昏厥。一 名观众把她从火堆 里拖了出来,她的头部和身体都受到了 不同程度的烧伤。对此,玛丽娜似乎不 以为然,她说:“我测试自己身体的极 限,我想转变自己。我也从观众中汲取 力量,试图转变他们。转变的形式有很 多种。这就是为什么有的观众会哭,有 的会发怒或者表现出别的情绪。有力 量的表演能够改变观众。”

2010 年秋天,我前往马德里跟玛丽娜会面。她正在那里准备《玛丽娜·阿布拉 莫维奇的生与死》,她将与先锋导演罗 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演员 威廉·达福(Willem Dafoe)以及歌手安 东尼·赫加蒂(Antony Hegarty)联袂 合作。玛丽娜就是在这场表演中为自己 举行了葬礼。这成为了2011 年曼切斯 特国际艺术节上最盛大的演出。

我曾经想要观看《生与死》的彩排,但 是被拒绝了。于是我只好紧张不安地坐 在一家豪华酒店的大厅里等待她出现。 在等待中,我对我自己的行为产生了疑 惑。像大多数正常人一样,每次听到“行 为艺术”这个词都会感到不屑。我没有 兴趣看着人们以艺术之名折磨自己和观 众,更不愿意看到流血。但玛丽娜是个 例外。她作品的灵感来源于约瑟夫·波 伊斯(Josef Beuys) 和伊夫·克莱因 (Yves Klein) ,她天生有种魅力,能 够让粉丝们为她着迷,甘心为她奉献。

艺术家在现场

玛丽娜今年已经66 岁了,但是看起来不 过是40 来岁的样子。她身着一袭黑裙, 像是一名哥特风设计师,浓密的黑发披 散下来,映衬着她素面整洁的苍白面庞。 她就像是热切的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 热情洋溢。

看着她从大厅的东侧,笑吟吟地朝我走 来,我才如释重负。她为人谦和,爱开 玩笑,是个很风趣的人。“我们是要喝 英式茶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 眼睛四下寻找着服务员。

她说,尽管MOMA 那场马拉松似的演出 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但她仍然感到疲 惫。这场名为《艺术就是当下》的演出 重新定义了行为艺术,也成为了脱口秀 节目和新闻特写节目中频频提到的文化 盛事。用玛丽娜的话来说,这场演出是 “摧毁时间幻觉,消磨精气的长时间表 演”。在MOMA 大厅里,她静坐在一个被 光圈围住的木椅上,从三月中旬到五月 底,每天七个小时,一动不动。任何人只 要愿意保持沉默和静止,都可以坐在她 的对面,与她对视。

令玛丽娜吃惊的是,每天总会有人在跟 她对视几分钟之后泣不成声。人们在社 交网络上分享着和玛丽娜静坐对视时的 感受,说这次经历让他们彻悟,改变了 他们的生活。玛丽娜说到这儿时,眼睛 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注视过太多人的眼睛,那里面的痛苦我一眼便知。 我就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他们的情绪。 有个满是文身的古惑仔曾恶狠狠地盯着 我,但十分钟后他崩溃了,就像个婴儿一 样嚎啕大哭。”

《艺术就是当下》 吸引了85 万多名观 众,打破了MOMA 的参观人数纪录。许多 人排了一整夜队,只为能和玛丽娜对视 几分钟。开始时,小部分捣乱分子不愿 意保持沉默,但大部分人还是自觉遵守 规则,于是表演渐入佳境。跟玛丽娜对 视过十次以上的人组建了俱乐部,纽约 一群艺术家为那些在对视中失声痛哭的 人们颁发了勋章——“我在玛丽娜·阿 布拉莫维奇面前哭泣”。然而让玛丽娜印象最深刻的观众是一个在她对面沉 默着坐了7 个小时的男人。她笑着说: “队伍里的其他人生气了,开始闹腾起 来。但一会儿他们就意识到等待也是表 演的一部分。”

表演的最后一天,队伍中有几千名观众 在等待,一个男人走进了光圈,用手指 抠了一下喉咙,然后吐了起来。“他吐得 可真多!”玛丽娜说,“我都怀疑他可能 是行为艺术家。”

玛丽娜的声音明亮,滔滔不绝,趁她喝 茶的空当,我赶紧问她为什么认为自己 能给人们带来这样巨大的影响?她的艺 术是一种治疗方法吗?还是在表达更 深层次的东西?玛丽娜放下茶杯,说道: “其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只是给人 们提供了静坐以及与我深度交流的机 会——尽管我们一个字也没有说。我就 坐在那里,几乎什么都没做,但是他们 却获得了宗教体验。艺术早已不再具有 宗教的感召力量了,但就在那个时候, MOMA 成了卢尔德(Lourdes,传说中圣母 多次降临的宗教城市)。”

与她对视的观众中不乏名流,莎朗·斯 通、伊莎贝拉·罗西里尼(Isabella Rossellini)、洛夫斯·温赖特(Rufus Wainwright)、还有比约克(Bj r k)、 马修·巴尼(Matthew Barney)夫妻 和他们的孩子。Lady Gaga 也来过,但 是她没有或者说她不“能”静坐。玛丽 娜说:“Lady Gaga 引起了现场很大轰 动。”网上有很多人鄙视MOMA 公关部 让名人插队的行为,玛丽娜说她并不 知情:“我都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伊莎 贝拉·罗西里尼。我一直在想‘这个人看着真眼熟。’我也没有认出莎朗·斯 通。当时我在另一个世界里。”

玛丽娜在“长时间表演”时进入的那个 世界,或许就是她模糊不清、争论不断 的艺术性所在。MOMA 演出之前的几个 月里,她参加了美国航空航天局的一个 太空培训项目。她说:“不管是生理上 还是心理上,我都要锻炼自己的耐力。 我只吃素食,整日冥想,我不断净化自 己。我还学着只吃某种食物,这样就可 以在七个小时内不去厕所。夜里睡觉都是一阵一阵的,真的很难受,睡觉、 醒来、喝水、小便、运动、再睡觉、再醒 来……循环往复。所以就算不表演,我 的生活也很紧张。”

她说静坐是整个表演中最糟糕的部分, 而她最大的失误就是选了一把没有扶 手的木椅。“这一个小失误差点要了我 的命。肩膀下垂、手臂肿了、关节疼痛 加剧。感觉所有的肋骨都插进了内脏。 我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身体疼痛,有 时候疼得没了知觉,可是没一会儿疼痛 又开始了。最后,就只剩下纯粹的献身 精神和苦修了。”

这背后潜藏的问题是:为什么?为什么要 以艺术之名去承受这样的痛苦?玛丽娜 没有一言概之。“我一直对痛苦很着迷, 从孩提时代就是如此。”她说着,突然严 肃起来,第一次停下来想了想才说道: “一边是严格的宗教信仰,一边是共产 主义。我是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成长起 来的。正是这些东西塑造了现在的我, 让我成为弗洛伊德最感兴趣的研究对 象。”她说着笑出了声,伸手去拿茶杯。 “ 我自己本身就是艺术”

1946 年11 月30 日,玛丽娜出生在前南 斯拉夫首都贝尔格莱德。她说:“人们问 我从哪里来,我从不说塞尔维亚。我总 会说我来自一个不再存在的国家。”1997 年,她在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做了一 个叫做《巴尔干巴洛克》的表演。在接连 四天的时间里,她每天用六个小时擦洗 1500 个牛骨,一边哭泣一边唱歌或讲述 祖国的故事。玛丽娜的母亲丹妮卡·洛斯(Danica Rosi)出生于名门望族,家族 中有严苛的宗教传统;父亲沃金·阿布 拉莫维奇(Vojin Abramovic)则出身 贫寒。两个人都出生在黑山共和国时期, 都在二战中参加了共产党游击队,在战 后铁托领导的南斯拉夫政府中地位显 赫。玛丽娜曾在一次访谈中说:“我们全 家都是红色资产阶级。”

但是这个家庭并不像外界看上去那么和 谐。父母经常吵架,而玛丽娜严厉的母 亲总是认为她在外炫耀家庭背景,所以 经常打她。有六年的时间,玛丽娜与祖 母一起生活。而她的祖母是一个极端虔 诚的教徒,十分厌恶共产主义。

“我祖父的哥哥是东正教的主教,人们 把他当作圣人一般崇敬。所以我童年的 记忆都是关于牺牲、奉献,不管这些词 来自宗教或者共产主义。这就是老一辈 人灌输给我的理念。这也解释了为什么 我的意志力坚强得可怕。现在我的身体 状况开始走下坡路了,但是我会坚持到 最后。我不在乎(伤害)。我会不计代价 地继续表演。”

孩提时代的玛丽娜选择绘画来逃避现 实。她告诉我,她的绘画生涯分成了三 个鲜明的阶段,第一个阶段画的是梦想, 但更倾向于治疗自己的创伤;第二个阶 段画的是“社会主义大卡车相撞”和“放 在高速公路上、可怜的社会主义玩具小 卡车”。

说到这儿,她又笑出声来:“不要问我为 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无法解释这种奇 怪的行为。”

在第三个阶段,她只是躺在地上,画头 上的云彩。她说:“有一天,12 架超音速 军机在头上‘嚯’一声飞过,在蓝天上留 下了美丽的线条。”她第一次有了艺术家 的感悟。她走到附近的军事基地,问卫兵她是否能坐进一架飞机里,“这样就 能够画有烟雾的天空了。”不过,管事的 军官怀疑她精神有问题,叫她爸爸把她 领走了。

“从那天起,我就再没有画过画。我开 始观察身边的事物,把它们用作艺术 的素材。不久我意识到我自己本身就 是艺术。”她说,一开始自己用声音 做试验:“我录了大桥坍塌的声音,想 要趁着人们经过贝尔格莱德大桥时突 然大声地播放出来。可是委员会不同 意。”她边说边摇头,好像仍然难以 置信似的。她苦笑着说:“他们太没有 想象力了,而这恰恰是我所有的。我总 是想制造些轰动。”

玛丽娜后来确实做到了——用她自己的 方式。她在自己位于贝尔格莱德的公寓大楼里面放了一些大喇叭,然后开始播 放大桥坍塌的声音。现在说起这个事情, 她仍然很兴奋:“人们一下子全都冲了出 去,跑到街上,到处一片慌乱,人人都以 为遭到轰炸了。”她抿了口茶,接着说: “这太不可思议了。从那以后,我意识 到艺术不是只能挂在美术馆的墙上。” 不久,玛丽娜进入贝尔格莱德美术学院 学习。在那儿,她加入了一个松散的艺 术家团体,这个团体几乎成为了当地的 文化中心。上世纪60 年代晚期,学生运 动风起云涌,贝尔格拉德也受到了影响。 玛丽娜一面精心策划抗议游行和静坐活 动,一面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艺术创作上。她开始在公共场合表演短暂、富有 冲击力、跟政治有关的作品,如“不断把 刀子插入手指缝,还在身上刻出象征共 产主义的五角星”。

玛丽娜说自己第一次表演时,并不知道 行为艺术或者人体艺术的存在。“后来 我听说了波伊斯,又知道了其他艺术家。 那时候的我真是很傻很天真。我是说, 在我23 岁的时候,在我已经开始见血 和自残的表演时,我每晚十点半之前还 是必须回家,不然我妈妈会报警说我 失踪了。”这种双重生活一直持续到 她29 岁,她说:“即使现在,你仍然能 在我身上找到好女孩的痕迹。我在不表 演的时候非常安静,很普通的一个人, 烟酒不沾,从没有吸过毒。我可能是你 见过的最无趣的人。”说到这儿,她露 出了调皮的笑容。

从一开始,玛丽娜艺术的中心就是痛 苦、承受和忍耐。70 年代早期,她有一 个叫做《托马斯之唇》 的表演,这是 以她一个恋人的名字命名的。在这个表 演中,她鞭笞自己,用刀片在肚子上刻出 象征共产主义的五角星(这个符号经常 出现在她的作品中),然后在没有暖气 的房间里躺在一个冰十字架上,腹部的 血一直在流,可她一动不动地躺了30 分 钟。1974 年,在贝尔格莱德学生文化中 心一场名为《节奏5》的表演中,她被观 众从燃烧的五角星中拖出来,她已经失 去了意识。她回忆道:“我的头发都烧 没了。早上祖母看到我,惊得把早餐盘 都丢到了地上,然后大声尖叫,好像一 只看到恶魔的猫咪。”那这件事有没有 让她考虑换个职业?玛丽娜坚定地说: “没有。只是没有完成表演让我很生气。” 我提到了70 年代早期她在那不勒斯那 场叫做《节奏0》的表演,这是一段传奇 而危险的表演。她在一张桌子上俯卧了 六个小时,周围放着她挑选出的72 个工 具,包括火柴、口红、锯、钉子,甚至还 放了一把已经上膛的手枪。观众可以对 她的身体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许多人都表现得非常邪恶,在她的身上乱画, 用金属物品刺、戳她的身体,蒙住她的 眼睛,用凉水浇她,还在她身上刺口号。 她平静地说:“我身上还有那时的伤疤。 当时有点过火了。我意识到如果民众拥 有完全的自由,他们会丧心病狂到杀 了你。”当时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有 个男人拿枪紧紧抵住我的太阳穴。我都 能感到他的意图。我听到一个女人在旁 边告诉他该如何做。更糟的是还有一个 男人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却没有出手制 止。对我来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最可怕的 事。表演结束后,我长了一绺白发。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走出那种恐惧。 我明白了做什么都要有分寸,才不会把自 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

转变的价值

2010 年下半年,玛丽娜决定重新演绎 其他行为艺术家,包括波伊斯、克莱因、 布鲁斯·南蒙(Bruce Nauman)和维 托·阿肯锡(Vito Acconci)的作品,这 在行为艺术的小圈子里引起了很大争 议。为了挖掘作品的转变力度,她将原 本时间就很长的作品拓展到几近荒唐 的长度。这一做法惹怒了纯粹主义派,包括她的前任合作伙伴兼前男友—— 艺术家乌雷(Ulay),他俩曾在澳大利亚 土著居民中生活过一年。乌雷在《纽约 客》周刊中说:“我不相信复兴表演这 回事。听起来太扯了。”

不管怎样,玛丽娜仍然坚持自己,她 说:“行为艺术必须存活、延续下去,它 不能像挂在墙上的那些艺术品一样。如 果我们不表演和创新作品,那些艺术 白痴、戏剧白痴和舞蹈白痴就会恬不 知耻、变本加厉地剽窃我们的创意。我 烦透了人们如此对待行为艺术。就连那 些拍音乐视频的×××们都会挪用我们 的创意。我想把年轻人再度带入艺术 中,这样他们就能体验到波伊斯和阿肯 锡的艺术作品中妙不可言 的部分。我认为,最好的 方法就是通过重新表演 赋予这些作品以生命。”

为此,她在旧金山创 立了玛丽娜·阿布拉 莫维奇研究所。目 前她正为在曼哈 顿市中心开设的 玛丽娜·阿布拉 莫维奇行为艺 术保护基金会募资。该基金会将会专注于行为艺术的 表演、编排和宣传形式,当然她的名字 也会永远携刻在艺术史上,就像她的偶 像——玛丽亚·卡拉斯(Maria Callas) 一样。

在里森画廊的回顾展上,你能够看到 玛丽娜《节奏》系列作品的影像资料 和她的作品在这四十年中的发展历 程,能够感受到作品之间力度的转 换。这完全是一段关于忍耐和不断重 塑的非凡旅程。现在,随着岁月的流 逝,玛丽娜也在展现着时间这门艺术。 她说:“我仍然把自己的身体当做机 器,使用头脑,也就是意志来控制我 的行为。但是现在表演中多了一些佛 教的意味。我已经六十几岁了,还可 以进行7 个小时的表演。我现在 对时间、对艺术都有了更纯净 的理解,因此我现在的精气 和作品都升华了。这是以 前的我做不到的。我认 为作品持续时间的长 短是产生真正转变 的关键,无法带来 转变的行为艺术 可以说是一文不 值。”她对这一 点了然于心。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行为艺术遭投诉(图)
行为艺术之母“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 - 日记 - 豆瓣
遭母亲控制,险被枪杀,她冒死做了一项人性实验,结果震惊所有人
(7)痛苦·自由·癫狂:行为艺术之母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
为见证人性的残忍,她将身体麻醉6小时,交给观众为所欲为
女子将身体麻醉,决定权交给观众,6小时后说:永远不要考验人性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