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害怕天黑

在北京的一位女领导过日子特别仔细，一次南下广州安抚我等民心，为拉近彼此距离，她透露她的小秘密：每次住酒店都把那些免费的一次性用品一起拾掇起来带走，比如牙刷牙膏等的带回家里，等来客留宿时能派上用场；洗头膏沐浴液带走洗贴身的衣服，温和不刺激皮肤。她说要让自己花的钱都有所值。我想假如我告诉她我只身在外住宿习惯开着灯时，过日子仔细的她会不会想，还是你小子厉害，我把该用的都用刀刃上，你把该浪费的都给浪费到实处。

我想如果史湘云生活在现代，一定不适合经常在外出差，毕竟每天床铺都不是一个城市一个地点，对她这个择席之病的人是生生的折磨。我倒好伺候，无论在哪里，无论条件多么豪华或者简陋，我一样蒙着被子沉睡百年。但是上帝憎恨完美，从不锦上添花，非要在白璧上制造一点瑕疵。所以我的看似完美的睡眠也有难言之隐。

我被鬼上身。

听起来很恐怖，事实上感受更恐怖。就是那种意识在清醒之中，神经还未苏醒，你发现四肢完全动弹不得。这时会有很多不好的联想，唉，我不想详加叙述，对于我来说叙述一次无疑就是黄泉一日游。这种情况一年中总会有那么五六天。所以我从来不相信那句没做亏心事，不怕敲门的话。这个世界太多的人做着亏心事，却心安理得过着好日子。人在各种法规道德约束之下都不老实，还能指望鬼本分。

以前在工厂里上夜班，我与班长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四个小时我睡，四个小时他睡。其实那个时候的夜班不过是虚耗时光，我只好拿起手机看书，当时看了一个中篇鬼故事，读完之后我孤单的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冷汗淋漓。这还不算什么，到我去睡觉的时候，突然就鬼上身了，刚看过的情节增加了我无限的想象力。我费了很大的劲让自己苏醒过来，看看时间，尽管还可以睡两个小时，但我立即决定放弃，难得的把它让给班长，他还感动得不得了。我洗了一把脸在车间没事找事做，以图压下余惊。这时身后突然啪啪几声巨响，我魂魄魄散，惊怒交加地寻找声源，原来那个做苦力的老头从高处扔托盘。

我迅速地做出决定，从此以后，杜绝一切恐怖，伪恐怖的小说，电影。抵制一切儿童不宜，要让我这颗心保持得像教科书一样美好。我曾把自己鬼上身的事讲给公司里一个师傅听，他分析说我性格内向，保守，平时虽不多言，但不代表心中无话，所以倾诉无门。并还说梦由心生，不会无根而发。最会总结陈词，说我一定心理阴暗。看我老大不乐，他进一步解释，说我年幼时一定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郁结心中，难以发散，时久成疾。我越听越恼。原来说我坏，说着说着变成了我从小都那么坏，所以有此今日。

后来静想，倒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当年我是多么胆大，在我小学时，小舅卧床不起，正值壮年，却永别亲人。屋正中放着棺木，小舅躺在里面。一家人又悲伤又忙碌，倒忘记给我安排住处。当时是夏天，容易凑合，就在院子里找张席躺下。后来表哥想到我，看我住了下来，说如果害怕，再给你安排个地方住。我摇头，我不怕，我就睡在小舅的不远处。后来我走夜路也少害怕。倒是越长大，胆子愈发的小。有次我去邻居家，大白天几个人看碟，当时放的是《乡村老尸》。我坐下来跟着看，到现在我还为看了这部电影后悔不迭，这成为我数年挥之不去的噩梦。后来在绿城有了一群朋友，仗着青春的热血无处挥洒，刻意地去找寻找刺激。那时听凌晨的鬼故事，一个个都吓得不行，众人面前拉不下脸，还瞎充胆大。其实故事一般，只是音乐配得让人心惊肉跳。

在云南的时候经常爬山，在怒江的泸水，及保山龙陵，施甸，每次要去的地方都要经过坟场，而贡山干脆就在坟场旁。身在四川的同事李社，长得高大肥胖，身材圆润得很，年纪轻轻头顶谢成不毛之地，我常常说他长得像乐山大佛。他给我打电话，说四川好多地方都是坟场。我问你害怕吗？他倒老实，不怕有失形象地说，怎么不怕，吓得不行，每天老早就下山。我义正辞严地嘲笑他一番，说你堂堂一个男人，竟然为这点是害怕，我作为男同胞对你的行为表示不齿。他被我说得不好意思，弱弱反问，难道你就不怕。我语塞，那个，嗯，好像有一点点。

后来听人讲一句话恐怖故事，更是坑人。比如一群人等电梯，电梯下来，上面只有一人。这群人就缺德地说，哇，这么多人，再等等吧。电梯门关，留下电梯的那个人吓个半死。

每个人心中都藏匿着恐惧，觉得没有安全感，那就是怕最珍爱的东西离你而去，它越捉摸不定你越害怕。姥姥辞世之后，母亲彻夜梦到姥姥，姥姥在母亲的梦里说，她放不下这个家，担心儿女。一向不礼佛不信教的母亲坚持这是姥姥的魂魄托梦给她。然后她到姥姥的坟前，烧纸磕头，说一众子女都过得很好，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你安心地走吧。从此以后，母亲说她再没梦到姥姥。

赵君总说我畏首畏尾，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我说，你害怕什么，你就拿刘君当你的竞争对手，他能做到的，为什么你不能做到。而我最害怕的就是和人做比较，他拿一个最简单的模式，不公平地把绿肥红瘦放到一起比较，直到你体无完肤，毫无尊严。而一个人不恐惧的首要是对自我的认知与肯定。

其实我一直明白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只是我不愿承认，从来就没有什么鬼，从来都是心。所以在他乡的一个个夜晚里我都开着灯进入睡眠，我说只是害怕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