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政
周末，我从雪峰山走过。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第四次从雪峰山走过了。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我是从刚刚才竣工的邵怀高速公路过雪峰山，而不是爬上她高耸入云的肩膀去和天险对话，去体验心惊肉跳的感觉。
雪峰山最早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的阴影，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
小时候，我的街坊邻居里有个老太太，儿子是黔阳地区某单位的领导。那天，她的儿子带着儿媳和一个漂亮的小孙女开着一辆崭新的吉普车回来了。原来，这辆车是省里新调配给她儿子单位的，就着一路方便，儿子就带着一家人随司机到长沙提车，顺便回家看看老娘，同时也在邵阳歇脚，宿一夜。
那辆新吉普车就摆在了街巷里，满街的邻居围着那车转。我和几个小伙伴爱多事，在人缝里穿来穿去，在那车子上点点戳戳。那个黔阳来的小丫头急了，把个小脸扯得老长，扬起一只麻杆似的小手追赶着我们，老太太却站在阶级上，笑眯眯地看着。
老太太的儿子走后的第二天夜晚，老太太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哭声犹如一道闪电，撕破了厚重的夜幕，把邻居们都吓懵了。我随着众人一起跑到老太太的家门口，只见老太太已昏厥了过去。听大人们说，她的儿子当天过雪峰山时，吉普车翻下了悬崖，一车四人全部死了。
雪峰山，一个多么美丽的名字，却在我少年的心中留下了恐惧。
汽车在一个星期前才正式通车的大道上欢快地跑着，车窗外掠过初冬的原野和山岭，山上的橘子园里还挂着黄灿灿的橘子。
过了洞口县城，雄伟的雪峰山遥遥在望。在美丽的洞口塘，我们与320国道隔河相望。320国道在右岸悬崖上穿过了一个石洞，沿着平溪河逶迤而行，邵怀高速却在左岸的峡谷中搭起了一座空中大桥，也就是从这里开始，320国道和邵怀高速就要分道扬镳了。
我第一次从雪峰山走过是在30年前。那次是到洪江市的一家国防工厂去实习。去的时候，不敢从雪峰山取道，我们从娄底坐火车，转了两天才到洪江。回来时，时间紧张，只得坐汽车。上了雪峰山，我老是想起小时候的那辆吉普车，一身都是汗津津的。车子下了雪峰山后，司机看到路边有块“雪峰天险已过”的标志，长长地吁了口气，把车停在了路边，歪着头倒在方向盘上休息。
去年五月长假，我们几个好朋友相约，带上家眷，开了三辆私家车去洪江古城玩，那是第三次过雪峰山。朋友赵总的车是一辆新QQ车，驾照也是新的，我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帮着他看路。沿途一块块“血字碑”，令我们毛骨悚然。翻过铲子坪天险后，我们迎面到了一个叫着“牛屁股”的地方，这是一个200多度的急转弯加大于30度的陡坡，左边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赵总加了油门冲坡，开着开着，车子无力了，他急忙换档，车子熄了火，直朝后面滑下去。
“踩住！”我急忙大叫。赵总一脚踩死，瞧了一下反光镜，只见后轮已滑到了公路的边上，一车四人面面相觑，不敢动弹，唯恐失去平衡。
“别慌，”我鼓励赵总说。赵总定了一下神，然后点火挂档，车子终于挂上了一档起了步，慢慢地爬上了坡顶。到坡上后，赵总把车停了，说：“我一身都软了。”
不仅是他一身软了，我们一车的人魂都几乎掉了。从洪江回来时，老婆直叫：“不从雪峰山过了！”
不过行吗？自古雪峰山仅此一条道呢！那时，邵怀高速还在建设中，雪峰山的隧道还没打通。走高速过隧道，就成了我们一个奢侈的梦想。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现实。
从洞口塘开始，我们走在了一条“在中国高速公路史上都是罕见”的大道上，这是一条由高空中的大桥和深山中的隧道组成的奇路，如果把这条空中之路比作玉带，那大桥和隧道就如同玉带上的珍珠，大大小小的珍珠串在一起，像一条彩虹，依偎在雪峰山的群山之中。据资料介绍邵怀高速各种特大桥、高架桥等各式桥梁199座，单幅长度共计71.619公里；全线桥梁桩基立柱达5000多根，最高的立柱达40米。隧道19座，单洞长度全长30.256公里；其中雪峰山隧道有7000米，是国内目前已竣工的第三大的隧道。当我们仰望这相当于20多层楼高的大桥，当我们穿越长达30公里的隧道，我们唯有惊叹。
穿过一条条隧道，走过一座座桥梁，时而可见刚刚才拆除的工棚，可建设者们已不知所去。这3万多名建设者才是真正的英雄，是他们用了四年多时间铸造了邵怀高速这座永恒的丰碑。有资料介绍说，邵怀高速是迄今为止我省投资最大、工程最艰巨、施工最困难的高速公路项目。有一报道称，雪峰山隧道最艰难时每天只能掘进１５厘米！然而，在伟大的时代和建设者面前，雪峰山终于舍弃了自大，放下了傲慢，敞开了心胸，让天险化作了坦途。
走出雪峰隧道，一路尽是湘西风光；回头再看雪峰山，已经云雾遮面。据怀化市媒体报道，自邵怀高速通车后，320国道上的“雪峰天险段车流量基本上就断了。”
此刻，我想起了雪峰山那首忧伤的歌谣：“雪峰山，山连山，331道弯，331道关，关关都是‘鬼门关’”。多少年来，雪峰山把美丽藏在了深山，以天险雄踞一方。山这边山那边的人呵就是这么唱着这么走过，频频而生的交通灾难已使他们忘记了雪峰山温柔的一面，却把雪峰山的乖戾刻在了心上。
终于，人们不会再唱那首伤心的歌谣了，再走雪峰天险时，是为了寻找快乐，寻找雪峰山的美丽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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