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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起来,立夏了。麦子结穗,扬花,灌浆,青青的麦粒已然饱满,桑葚也该紫红了。

一年四季,桑葚的确算是数一数二的佳品了。而摘食桑葚的时光,总是最美好的。乡人养蚕,村里就有了数百亩桑田。桑葚刚结出来是青的,很硬,些许有点儿酸味,及至数日,由青转红了,鲜红鲜红的,是很诱人的,但此时的桑葚最是吃不得的。若是摘一粒放嘴里,保准酸得满嘴淌水儿。红得桑葚慢慢就红得发紫了,也软和了,以至于摘的时候要轻轻的,以免捏破了这小小的尤物,汁液四溅。这样的桑葚真是好吃,甜中带酸,酸里有甜,还有一股淡淡的桑木香味,养过蚕的话,这种香味也是从蚕身上也可以闻到的。

有时桑葚红得发紫还不算,还要紫得都发黑了。这种发黑的桑葚极甜,所以也容易招惹苍蝇蚂蚁之类的小馋鬼。那时摘桑葚,攀着桑树枝,把整个身子都坠在上面,使它弯下来,一手吊着,一手摘着桑葚往嘴里塞,常常吃着吃着会有蚂蚁在嘴里夹住舌头。也有碰到马蜂窝,被吓得抱头趴在地上不敢动的时候。

还有一种白桑,结出的桑葚成熟的时候是白色的。这种桑葚刚长出来也是青的,最后慢慢长着就有些淡红,浅浅的,等完全成熟了就成了白色的,是乳白色的,那颜色有点像蚕老了,要“上山”的时候的颜色。这种白桑是很难碰到的,碰到的话,我们会连半生的桑葚都摘下来吃的。比紫红的桑葚要甜,要香,而且据说紫红的桑葚吃了上火,而白桑葚吃了则清火,吃点白桑葚,两两相抵,正好。

我们摘桑葚都是在下午放了学,直接背着书包去的。及至夕阳西斜,金光洒满麦野,穿透桑林,吃饱了桑葚的一群顽皮孩童们田间道路上走着,嬉闹着,忘了时光,忘了成长,沧海桑田,物我两忘,真不知今夕何夕了。

桑葚吃罢,就该割麦子了,其实差不多跟桑葚同时,刚灌浆的小麦也是可以吃的。这时的麦粒是青的,把麦穗在手里揉搓后,噗~~一口气,吹去麦芒浮皮,一粒粒小猪娃似的麦子就躺在手心了,肉呼呼的。一仰脸,一把揽嘴里,嚼着,在破皮的瞬间,会有一股汁液猛地扑向味蕾,清香甘甜。越嚼越甜,后来才知道,是含了麦芽糖的缘故吧?

但是大人说,这麦粒是不能多吃的,吃多了会把肠子粘住,就活不成了,因此就不敢吃了。不过还有一种吃法,吃多了也不会粘肠子的,那就是把麦穗在火上过一下,我们叫“燎麦”。燎麦是只需要在火上过一下就可以的,此时麦芒什么的都已燎尽,黑黑的,照样在手中一搓,一吹,麦粒就显露无遗了,柔柔嫩嫩,还是热的,散着熟麦香,嚼起来汁液少了,但香味却浓。

焦麦炸豆,乡人形容事情紧急的时刻经常用这个词。麦熟一晌,麦子割了,在场里打了,囤进仓,麦季很快就结束了。滚滚的麦浪一下子都变成了浅浅的麦茬,海子说,黑暗是从麦野升起来的。的确如此,麦浪,麦茬,那一瞬间的沧桑孤寂。然而,知了在树枝间叫得悠扬了,叫声很快填满了这孤寂。树干上,草梗上,知了壳越来越多,知了的叫声就有些聒噪了。

知了壳学名还是药名?叫蝉蜕,是一种中药,可以清肺止咳。记得小时候谁家孩子咳嗽不止,就用三两个知了壳泡在开水里,凉温了给孩子喝下去,往往见效。每年夏日,都有人骑着自行车走村串乡地叫着:收麻知了壳~~我们那儿是把知了叫做麻知了的,大学里有几个山东的同学,他们那里把知了叫做“叽留倌儿”或“知了猴”,都挺有趣。有一个东北的同学,竟然没见过知了。知了壳那时能卖六七块钱一斤呢!但这东西太轻,往往捡一个夏季也捡不了一斤。

我不知道知了没有脱壳的时候学名叫什么,我们乡人叫“爬叉”。村里电线杆上经常有贴的红纸,上面写着收爬蝉,五分钱一个。这种写法该是对的,而且我认为颇有古意,还形象。蝉,没有脱壳,还不会飞,只能爬,因此叫爬蝉,只是乡人把音念转了,成了“爬叉”。

爬蝉五分钱一个,据说是收了都卖进城里的大饭店做菜了,卖得更贵。

夏天,入。爬蝉就开始行动了,顶破洞口那一层薄薄的土皮儿,拱出洞,缓缓地爬上树枝,草梗,静静地从背上裂开一个口子,白色的知了就艰难地挣了出来,也是静静的,身上慢慢就开始有了棕褐色,淡绿的翅膀也开始伸展开。等到黎明,吱~~一声,抖落一身的露水就能飞上蓝天了。在黑暗的地下蛰伏四年,就等着这羽化的瞬间,在太阳下吟唱七天,这就是知了的一生。知了是值得尊敬的。

晚上,伙伴们往往会三五成群的去河边的树林里摸爬蝉,因为黑,所以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在树干上摸。有时偶尔可以拿着手电筒,就看得清清楚楚了。但基本上爬蝉多得满树都是,有没有光都无所谓了。

虽然有收爬蝉的,四五分钱一个,我们摸到上百的爬蝉却很少去卖,都是自己炒了吃。大人说,吃爬蝉“打石气”,至于何为“打石气”,我至今想不明白,但据说爬蝉滋阴补肾,所谓“打石气”,也许可以说是补肾气吧?

爬蝉晚上是要脱壳的,因此如果要留到第二天拿去卖的话,就要把爬蝉泡在水里,这样他们就会“死”。其实这是一种假死,一旦把它们拿出来放口袋里暖干,它们就会苏醒过来。这有意思的事是因为一次下捡到一个淹死的爬蝉,我把它放在口袋里,没想到他竟然又活过来,因此我才知道的。

乡人日子苦,有人晚上专一到树林里去摸爬蝉卖。因为我们村树林特别多,都在沿河的堤坝上,爬蝉自然也多,就有河那边的人趟水过来摸爬蝉。小河平时水清且浅,挽起裤腿就能过,但一旦涨水,却也是浊浪滚滚,因此曾经就有河那边的人过河摸爬蝉淹死的事。

爬蝉我们一般都是炒着吃。在锅里,少许油,油热,把在水里泡去了外壳上泥土的爬蝉往锅里一倒,翻炒,炒得土黄色变成了黄褐色,撮一撮盐一撒,就可以出锅了。用手捏着,一口一个,焦香,一个一个吃不够。

知了也是吃得的,做法吃法跟爬蝉一样,只是炒之前要扯去翅膀。知了的味道也跟爬蝉差不多,但比起鲜嫩来就差远了。知了的外壳太硬,而且肚子里也许是吸食树木的汁液太多的缘故吧,有一股青苦的味道。嚼到最后,嘴里还会留下黑色的小渣渣,粘在牙上,一笑,就不雅了。

我们小孩子是不顾忌这些的,好吃则吃。甚至于少了油盐烹炒,烧烧也是入得口的。夏夜沉沉,凉风习习,前后院儿,对门儿,人们都在自家门前坐着吃饭,吃了饭,一块儿闲话着乘凉。大小伙儿们领着我们小屁孩儿,在路中间点起一堆麦秸,就对着道路两边的大杨树使劲儿跺,一跺,树上的知了就吱~吱~叫着投向火堆,多的时候噼噼啪啪跟下雹子一样。公的知了腹部有两片透明的“镜”,会叫,母的没有,就不会叫,属于闷头撞向火堆的。

我们捡着火堆旁的知了就势往火里一扔,过一会儿,火烬了,扒开草灰,就有一只只烧成炭头一样的熟知了,拣出来在左右手来回倒着,拍拍,吹吹,就塞嘴里吃了。也焦,也香,也“打石气”。

夏日天长,都放学了,日头儿还悠悠的,即使落下去了,天还是亮的。放了学就去钓虾。村子四周的卫庄渠通着河,水活,多虾。虾一般都是那种红色,有着大夹子硬壳的小龙虾,我们乡人叫麻虾。这东西可谓最呆最笨的动物之一。钓虾,只用竹棍挑着线,线上拴一根蛤蟆腿,不用浮子,往水里一抛就吃钩,就像它在水里看准了,接住的一样。用它那大夹子,扯着肉就跑,竹棍一挑就把它提上来了,就这,还在死死夹着肉,大快朵颐,不愿丢掉。基本上一会儿就可以钓上来一脸盘。端回去,把麻虾的外壳一抠扔掉,再把尾部那几片花瓣状的硬甲拽去,一管青黑色的肠子就抽了出来。拌上面油炸或者清炒,都是好的,吃起来香,脆,嫩,鲜,油炸的话,连那红色的袍甲都是焦酥的,极可口。

有意思的是,这种天生蠢笨的家伙却是可以后天学得狡猾的。由于钓虾的伙伴太多,有谁偶有失手,钓上来的虾逃了,慢慢的,整个沟渠里的虾就会变得很狡猾了,吃了钩,拉的时候只要胡须一露出水面,它就会立马松了口,闪电般地逃走,简直就像本地虾一样聪明。

本地虾是很聪明的。所谓本地虾,就是我们那儿土生土长的沼虾,一般有两种,一种是青灰色的,胡须和夹子都细长,超过身子,还有一种是透明的,个头也稍小。这种透明的虾生吃也是很好的,只尾部那一块肉,吃起来脆酥香,咸咸儿的,有一点点儿腥。本地虾一般很难钓上来。至于有着硬甲的小龙虾,听老人说我们这儿原是没有的,七五年发大水,这种红色的虾被从淮河长江那儿冲了过来,生殖繁衍,竟至泛滥。因这种虾全身有暗红色的凸起的小麻点,所以乡人就叫做麻虾,而称原来就有的沼虾作本地虾。

钓虾的时候偶尔也是可以钓到螃蟹的,但不多。去河边竹林旁的那条渠沟,则钓上来几乎就全是螃蟹了。大的巴掌那么大,全身长满绿毛,小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螃蟹这玩意儿,愚笨的程度基本上可以和麻虾相媲美。

不过钓虾也会经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那就是钓上来一条大花蛇或者小青蛇,拉上来,还在死死缠着钓线上的蛤蟆。不过我只拉上来过一次蛇,摸鱼摸虾的时候倒是摸到过许多次蛇,蛇的洞里冷飕飕的,冰凉刺骨。我不怕蛇。

钓虾用的是蛤蟆,即青蛙。夏日里蛤蟆是超多的,特别是雨后或夜晚,不是听取蛙声一片,而是满世界蛙声,直觉得这世界是干净的,是沉静的,只有蛙声和流水,只有蛙声和满天繁星。真是夏夜沉沉,不觉流年了。

钓虾若捉不到蛤蟆,用蚯蚓也行,只是蚯蚓太嫩,容易被麻虾扯断,便宜了它。甚至有时候用剥了硬壳的虾也行,它们也照吃不误,照样上钩。但是蛤蟆最好,而且要剥了皮。

蛤蟆肉据说也是非常之鲜嫩的,我没吃过。不是没有机会吃,而是我心理上老是过不去,老觉得蛤蟆怎么能吃呢?想不通,意识里已经有了一种意念,就是蛤蟆是益虫,是庄稼的保护神,是农民的朋友啊!朋友也是吃得的?就如同屋檐下的燕子窝是不能捅的,因为它们跟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是朋友,是家庭一员。

但我的那些伙伴们就都吃。晚上,他们带着手电筒和网兜沿着沟渠捉蛤蟆,用蛇皮袋装着,每次能捉上百只。拿回来,就活生生地用刀只剁下俩大腿来,上半身直接就扔沟里了,还在血肉模糊地叫着,爬着。那情景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瘆人,且痛心。剁下来的大腿扯去外皮,用清水在盆里洗净了,白森森的,在锅里加油盐炒了,极香。虽然幼年清贫,开荤的机会不多,但那时我却坚决不吃这肉,他们极力怂恿我也不吃。我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及至大学期间,第一次吃到牛蛙,心里还有些憷憷的,虽然知道牛蛙是专供食用的,但也带一个蛙字啊。不过牛蛙的味道确实挺不错。

夏日炎热,却是万物的生长佳季。知了多,虾多,蛤蟆多,连壳子虫儿也多。

壳子虫儿是一种黑褐色的小甲壳虫,外形有点像萤火虫,但不会发光。也不知道这种小虫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往往夏日夜晚,刚做好饭的时候,壳子虫儿像下雨一样沙沙地往下掉,冲着有光的地方落,然后满地满灶台的爬,门窗紧闭也没办法堵绝。也不敢开灯,摸黑儿吃饭,这样就会少吸引一些虫儿,反正也吃不到鼻孔去。但往往吃着吃着就会感觉到嘴里轻微的“咔嚓”一声~~~吃到壳子虫儿了。那味道,可真叫一个五味俱全,酸,辣,苦,涩全有,恶心的饭都难以再吃下去。

呵呵?????夏夜里吃到壳子虫儿应该是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太坏的小意外。其实有好多甲壳虫都是极有味道的,记得汪曾祺先生在一篇文章里提到过一种“豆壳虫”,似金龟子,爆炒,有盐爆虾的味道,下酒极好。

我们那儿没有金龟子,因为我们那儿金龟子只有土名,叫金壳螂。我也吃过一种类似于金壳螂的甲壳虫,叫做“夏蟛”,这只是我们乡人叫这个音,至于大名该怎么叫,我是不得而知的。乡人叫身边的物件儿,动物,都是凭直接的感触和印象来起名的,就像给自己的孩子起个名字叫狗儿了蛋儿了之类的,只是个应声儿。

夏蟛的外壳看起来是有一层深绿色荧光的,很光滑,飞起来“嗡嗡”的响,一到晚上就聚集在榆树上或是麻杆上。曾经有一个伙伴带着我,提着灌了半壶水的大胶壶,拿着手电筒去麻地里捉夏蟛,一抓一把,往壶里一塞,就好了。最后抓了一壶,拿回去他用油给我们炒了,加盐,吃起来“咯咯嘣嘣”的,没有想象中的好吃,且有种清苦的臭味儿,像沤麻。我恶心,没吃下几个。但那个伙伴却像吃兰花豆一样,还用麻纸折成个三角形纸包包了一包带到学校分给同学们吃,他们一个个儿嚼得倍儿响,倍儿香。

从此我再也没吃过这玩意儿。

说到这儿,觉得整个夏日里可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且有意思的是,整个天,吃来吃去都是素食,及至夏日,则几乎全荤了,的确够过瘾的。

唯一能忆起的夏日里的素食就是野草莓了。那时放牛,牛阵子往脖子上一盘,撒到树林里就不用管了,于是我们这些小家伙儿们就自由地拥有了整个夏日的丛林和阴凉。林间的草地上有一丛丛的野草莓,红艳艳的,只有拇指肚儿大小。采一颗放嘴里,不用嚼,有舌头顶着,一压就破,凉丝丝酸酸的水儿就出来了,盈满齿颊。那时候没有吃过人工种植的草莓,也没有见过,一生中就知道这野草莓。后来买到那种又鲜又亮个儿又大的草莓,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才真好吃,才知道原来吃过的野草莓只不过是稍微有那么一星星儿草莓味的野浆果,那么淡,淡到至于我现在咂咂嘴,只回忆起丁点儿凉凉的,面面儿的水味儿。然而,记忆里只有那青青草丛中星星点点的鲜红,确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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