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悲哀
这是一首，鄙视受凌辱弱女子的歌谣。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偕老”，共同生活到老。“筓”jī，用以盘头发，别住帽子的簪子。“珈”，又称步摇，加在筓下。“笄珈”代指妇女。“委委”，走路婀娜的样子。“佗佗”，身材修长美丽。“如山如河”，形容端庄沉静的样子。“象服”，华贵的礼服。《毛诗笺》：“象服者，谓揄翟、阙翟也。”[1]“玼”cī，鲜盛貌。“玼兮玼兮”，命妇服饰上的“三翟”图案花纹绚烂鲜亮。“鬒”zhěn，又黑又密的头发。“髢”dí，假头发。“瑱”tián，耳坠。“揥”tì，一种首饰，用以搔头。“以象骨搔首，因以为饰，名之揥。”[2]。“扬且之皙也”，扬，指前额宽广方正；“皙”，皮肤白皙。“瑳兮瑳兮，其之展也”，瑳cuǒ，“玉色鲜白。”[3]“展”，用白纱制作“展衣”，古代王后六服之一，也是世妇和卿大夫妻的礼服，朝见皇帝或接见宾客时穿。“展衣”《礼·丧大记》作“襢衣”。“絺”，细葛布。“绁袢”，夏天穿的薄衫。“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清，视清明也。”[4]眼睛明亮，颜面丰满。“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展，诚也。美女为媛。”[5]
《毛诗注疏》说：“《君子偕老》，刺卫夫人也。夫人淫乱，失事君子之道，故陈人君之德，服饰之盛，宜与君子偕老也。”这里所说的“夫人，宣公夫人，惠公之母也。”[6]这位宣公夫人，是齐僖公的女儿，人称宣姜，嫁卫国世子伋子，被伋子的父亲卫宣公霸占，筑新台以迎娶。卫宣公死后，宣姜在无休无止的宫廷斗争中，屡遭不幸，被自己的亲哥哥逼迫，下嫁给卫宣公的儿子，即伋子的弟弟昭伯顽，并为他生三子二女。《毛诗序》的意思是，这首诗歌的用意，在于告诫国君之妻要与之偕老。朱熹的说法则有不同：“言夫人当与君子偕老。故其服飾之盛如此，而雍容自得安重宽广，又有以宜其象服。今宣姜之不善乃如此。虽有是服，亦將如之何哉。言不称也。”[7]《毛诗序》着重在“陈人君之德，服饰之盛，宜与君子偕老”，而朱熹的解释，在于讽刺宣姜之“不称”。清代学者姚际恒说：“小序谓刺卫夫人宣姜，可从。”[8]大多数学者都同意这样的观点。而清代魏源《诗古微》，则认为这首诗“是哀夷姜之诗”。
诗歌分三章：
第一章：开头就指责宣姜说，你应该与宣公偕老啊。看你的首饰多么华美。“筓，衡筓也。垂于副之兩旁当耳，其下以紞懸瑱。”[9]“珈之言，加也。以玉加于筓而为饰也。”头上戴着步摇。“汉之步摇，以金为凤，下有邸，前有笄，缀五采玉以垂下，行则动摇。”[10]随后又描写宣姜的身材，即婀娜多姿，又端庄沉静，说她身着象服，非常适宜，然而“子之不淑，云如之何”？穿着高贵服饰，有地位的女人却做出这样的的事来，“子乃服饰如是，而为不善之行，于礼当如之何！深疾之。”[11]
第二章：从赞美华美的头饰到赞美头发，从首饰的绚烂，赞美到脸型和皮肤，“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百姓这样地尊敬你，把你当成天，当成帝，“言尊之如天，明德如天也。言审谛如帝，则亦尊之如帝。”[12]难道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穿的华美吗！“何由然女见尊敬如天帝乎？非由衣服之盛，颜色之庄与？反为淫昏之行。”[13]
第三章：从华丽尊贵的衣裳说起，极力渲染其地位尊崇，忽然又说到夏天穿着轻薄的衣衫，回头再说到相貌上。说她本来应该成为邦之媛，所谓“媛者，邦人所依倚以为媛助也。疾宣姜有此盛服而以淫昏乱国，故云然”[14]，实在不称职。
诗歌以强烈对比的手法，以美写丑，渲染宣姜服饰的华贵，容貌的端庄、美丽，然后用肯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否定她的人品，子之不淑，辜负了我们的尊崇；“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你穿的很像样子，“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地位也很高，但是其行为与其地位很不相称，极尽讽刺嘲笑，之能事。诗歌的结构，非对偶式，该长就长，该短就短，尽情抒发，错落有致，不拘一格，犹如当面数落其罪行。用词时而委婉含蓄，意境天成，“此篇遂为《神女》，《感甄》之滥觞。山河天帝，广揽遐观，惊心动魄，传神写意，有非言辞可释之妙。”[15]时而用词，如高山坠石，指至人心。“君子偕老”，是质问，是呵斥，是教训；子之不淑，云如之何？是判断，也是定论；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是极度的失望；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等于指着鼻子骂人，犹如说宣姜根本不配做国家之媛。
《君子偕老》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呢？无从考证。不会是宣姜，也不会是民间瞽者，作者应该是非常熟悉宣姜，天天接触宣姜，了解宣姜，妒嫉宣姜美貌和尊贵地位的嫔妃一类人物。诗歌对宣姜的批判掷地有声，指责痛快淋漓，但是宣姜的失德，不是她自己造成的，是别人强加给她的。那个时代女人地位低贱，即使出身名门，地位高贵，也不能免于命运的捉弄。宣姜的遭遇是那个时代在污辱、嘲弄、作践一位柔弱的女子。这是一首对受凌辱的，柔弱的宣姜，再凌辱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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