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的困惑
这是一首儿童行成人礼的歌谣。
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又名女青，一种植物，“叶嫩时似萝摩，圆端大茎，实黑， 茎叶汁黄白。”[1]“支，同枝。”[2]“觿”xī:用骨制的锥子，俗称角锥，少年成人时佩戴。“容”:“容刀”，“佩刀，在佩旁之刀也，或曰容刀，有刀形而无刃，备仪容而已。”[3]“遂”:佩玉。“悸”:垂带摆动的样子。“韘”shè:俗称“扳指”，套在右手大拇指上，用以钩弦的工具。“甲”:借作“狎”,亲昵。
“《芄兰》，刺惠公也。骄而无礼，大夫刺之。”[4]卫惠公，姓姬名朔，卫宣公之子，先是与其母宣姜诽谤太子伋，改立自己为太子。“初，惠公之即位也少”[5]，即位时的年纪“年十五六”[6]。左公子泄，右公子职，起兵，卫惠公逃亡齐国，后齐襄公护送他回国即位。前后在位二十一年。“惠公以幼童即位，自谓有才能而骄慢。于大臣但习威仪，不知为政以礼。”[7]也就是说，这首诗是讽刺卫惠公的。
朱熹说：“此诗不知所谓。不敢强解。”[8]这就委婉的否认了《毛诗正义》的说法。清人姚际恒《诗经通论》说：“《序》盖《本传》而意，逆之耳；然未有以见其必然也。”历来对《芄兰》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有说：“愚意卫人之赋此，毋亦叹卫国小学之教不讲欤”[9]的，有说：“刺霍叔也，以童僭成人之服，比其不度德量力，而助武庚作乱”[10]的，还有的说：“世俗父兄不能教童子习幼仪，而躐等以骛高远也，故诗人作诗以刺之”[11]的，也有断言，“刺童子早婚”[12]的，还有的说，“疑为女子戏所欢之词”[13]。
“当是惠公初即位，以童子而佩成人之觽，行国君之礼，其大夫作诗美之，欲勉其进德耳”[14]，这种说法，比较合理。如果不是硬把这件事情与卫惠公联系，那么这应该是一首儿童行成人礼的歌谣。
第一句：芄兰之支，童子佩觿。以女青这种植物起兴，“芄兰枝叶细弱，故以兴比童子。”[15]虽然年幼，正在行成人礼，佩戴上“解锥”了。第二句：虽则佩觿，能不我知。一种解释：“不自谓无知，以骄慢人也。”[16]一种解释：“言其才能不足以知于我也。”[17]第二种解释比较合理，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对自己、对社会都缺乏了解，因此就说他傲慢，骄而无礼，太不近人情。第三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一种解释：“容仪可观，佩玉遂遂然垂其绅带，悸悸然有节度。”[18]这样的解释，是可信的，在这样的场合，小孩子规规矩矩，战战兢兢是常见的现象。第二章：芄兰之支改为芄兰之叶；“童子佩觿”改为“童子佩韘”，用意是一致的。就是说小孩子已经行了成人礼。“虽则佩韘，能不我甲？”《韩诗》作“狎”。“甲”与“狎”意思是一样的。一种解释：“此君虽佩韘与，其才能实不如我众臣之所狎习”[19]。一种解释：狎玩，即游戏，在这里应该当游戏讲，虽然穿戴的非常端庄郑重，但是从此他就不和我玩耍了吗！
诗歌分两章。
第一章：芄兰长着嫩枝，童子已佩戴上角锥。虽然他已算是成人，对此真的一无所知。别看他端庄正经，看腰间颤抖的垂带便知。
第二章：芄兰长者嫩叶，童子已戴上扳指。虽然戴着板指，真的不能与我亲昵？别看他端庄正经的样子，看腰间颤抖的垂带便知。
这是《诗经》中非常有意思的篇什，诗人不写庙堂盛典之威仪，不写桑间濮上之欢会，不写少妇之幽怨，不写征夫之远戍。着眼点却在一个少年行成人礼的仪式上。用第三者的目光，描绘了一位少年步入成年时的，惶恐，困惑，犹豫，不适应，不理解。成长的恐惧和迷惘，成人后迈出的怯生生的第一步，都在一本正经的样子上，都在颤颤巍巍的外表上，既滑稽可笑，又天真无邪；既让人心痛，又让人爱怜，与“无礼”无关，与“讽刺”无涉。
诗歌以芄兰起兴，通篇都是目光所及，眼睛所见。诗歌借用第三人的目光，给行成人礼的少年画像。而这第三者就是少年的玩伴，说这目光来自于一位两小无猜的女孩也行，说是来自于少年的“发小”，莫逆之交也可以，他们相互了解，相互嬉戏。以“幼稚”看“幼稚”；以“惶恐”观“惶恐”，以不解，料不解。第三者的心理活动，就在能不我知？能不我甲？这两句话上。行成人礼后，他就不是他，我就不是我了吗？行成人礼后，他和我再不如从前那样玩耍，那样亲昵了吗？有答案吗？自己去找吧！成功地反映了孩童的天真无邪，既反映了成长的恐惧，又揭示了人生的必然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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