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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孔武仲《东坡居士怪石赋》看苏轼绘画的风格

造化弄人

 

孔武仲有《东坡居士怪石赋》一首,是了解苏轼绘画创作的第一手材料。全文如下:

东坡居士壮长多难,而处乎江湖之滨。或夕休于岩,或朝饷于野;或钓于水之滨,或耕于山之上。

苏轼嘉祐二年,即公元1057年进士,是年,他21岁。才高八斗,诗词文赋享誉文坛,后人将其归入“唐宋八大家”之列。自元丰二年,即公元1079年,苏轼在湖州任上,发生“乌台诗案”后,他的命运急转直下,几乎弄到被杀头的地步。此后,经历三起三落,身处江海山川之间,或登山,或垂钓,或耕种,写诗作赋,描绘丹青,直到元符三年,即公元1101年大赦,北归途中,卒于常州。享年六十四岁,谥号文忠。

欣然八尺,皆知其为异人。观于万物,无所不适,而尤得意于怪石之嶙峋。

苏轼仪表堂堂,是个伟男子。孔武仲有一首《谒苏子瞻因寄》,对苏轼的相貌有所描写:“华严长者貌古奇,紫瞳奕奕双眉垂,颜如桃花两侍儿,问其姓名自不知。……”连姓名都忘记的人,当然是“无所不适”了,好也罢,坏也罢;升也罢,降也罢;顺也罢,逆也罢;黄州也罢,儋州也罢,都无所谓。最得意的就是画怪石。

或凌烟而孤起,或绝渚而罗陈,端庄丑怪,不可以悉状也。苍苍嵁嵁,碨碨礧礧以鳞鳞。彼造物者何简也,此赋形者何多也。盖合之为一气,散之为万貌,非尺度所裁量,斧凿所增损,乃知夫黜聪明、捐智巧,则其动作固将有疑于神也。

苏轼的画笔下,既有孤烟,也有绝渚,“小洲曰渚。”[1]四面都是水,没有出入的小块陆地,苏轼喜欢画。既有端庄的石头,也有丑陋的石头,变化多端,丰富多彩。孔武仲在此用了“苍苍”,“嵁嵁”,“碨碨”,“礧礧”,“鳞鳞”几个叠词,把苏轼笔下石头的起伏不平,大小层叠,又形象分明,描述的历历在目,清清楚楚。石头是老天爷造的,都搬到苏轼的画稿之中了。石头各有各的样子,各有各的形状,既不是用尺子量着画的,又不是用斧头砍出来的,更不是用凿子凿出来的。聪明也好,智巧也罢,看神态,看样子,主要是神似。

乃濡秃笔,阐幽思,以心虚为无象,以感触为太始。混沌黔娄,左右为之宾;浮丘洪崖,唯诺为之侣。移瞬息于千年,托方寸于万里。其醉墨淋漓,藏于人家、散于塔庙者,盖有年矣。

苏轼濡湿秃笔,开始画面构思。除了石头还有什么呢?还有人物。“黔娄”,战国时期齐稷下先生,齐国有名的隐士。“浮丘”,“申培师浮丘伯,浮丘伯师荀卿,鲁诗距荀卿亦再传。”[2]“洪崖”,又称“洪涯先生”,相传为轩辕黄帝的乐官,名伶伦。这些人都是著名的高人隐士。苏轼在画中,摹写这些高人隐士,混混沌沌的黔娄,左右两边有宾客陪侍,还有“浮丘”与“洪崖”两位,也来做唯唯诺诺的伴侣。转眼之间,成就一幅作品,虽然方寸大小,却把几千年前的人物“活化”到了眼前;把万里之外的景物移到了面前。笔墨淋漓的佳作,被个人或者庙堂收藏起来,已经有很多年了。

一日止前,驺款荆关,解金龟,置紫绶。而苍颜瘦骨,杰然如长松之临岁寒,举酒而屡酹,仰屋而独言曰:吾之胸中,若有嵬峨突兀欲出而未肆,又若嵩高太华,乍隐乍显。

“驺”即驺从,紧跟。“款”是式样,规式。“荆关”是五代时期的两位大画家,荆浩和关仝,绘画风格沉郁雄浑,气势宏大。“金龟”是袋,一种佩饰。“金龟换酒”出自李白《对酒忆贺监诗序》:“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紫绶”紫色丝带。“相国、丞相,皆秦官,金印紫绶。”[3]前四句写苏轼绘画风格的承续,以及绘画前情绪的酝酿,接着写苍颜瘦骨的苏轼把酒临风,犹如岁寒的松柏一样,表现了苏轼作画前气势逼人的状态。此时苏轼腹胸中有一股气,就像巍峨高耸的嵩岳,又像是泰山上的大石头,将出未出,将显未显,似有若无。胸中已经酝酿出了画作的腹稿,就差在纸上描绘出来了。

在乎窗户之下,几案之前。乘兴命童奴展纸万幅,浇歙溪之石,磨隃麋之丸,睥睨八荒,运移云烟。不知泰山之覆于左,麋鹿之兴于前,亦不知我之在此,而人之旁观。一挥而皴苍菌蠢之体具,再抚而幽深杳远之意足,如在武昌之麓,二别之间。

所谓赋,就是“写物图貌,蔚似雕画”[4]。孔武仲用富有文采的笔墨,写苏轼绘画,展纸,洗歙砚,研墨等准备工作。“睥睨”有斜视,傲慢的意思,在此则是落笔前对画幅的审视,即构思铺排。随即苏轼进入了创作的痴迷的状态,进入了“得意而忘言”,“得鱼忘筌”[5]的状态。唐人符载写张璪绘画:“员外居中箕坐鼓气,神机始发,其骇人也,若流电激空,惊飙戾天,摧挫幹掣,撝霍瞥列,毫飞墨喷,掌如裂,离合惝恍,忽生怪状。”[6]胸中有气,才能作画;胸中有丘壑,才能作画;脑袋里有个不一样的世界,才能作画。此时苏轼也忘掉了自己,即使泰山在前面,也不退缩;麋鹿在眼前也不惊异,即使孔武仲以及其他友人在此观摩绘事,也忘得干干净净。苏轼大笔一挥,皴擦过去,就是一片苍翠菌蠢的景象,再稍加点染,有点像武昌,与大别,二别山之间的景象。为什么是武昌之麓?为什么是大别二别之间?武昌与大别山之间就是黄州,苏轼因“乌台诗案”出狱后被降职任团练副使的地方。大概孔武仲就是在此地,观看苏轼绘画的。

是时朔风号怒,寒气充斥,日临西云,倒射东北。居士即得其象,又感其声,写修纤与森蔚,横斜出乎峥嵘,悄乎如鸟雀之将下,泠然若幽泉之可听。

画面中的气候,正是冬天,寒气逼人,太阳西下。心境,意象充分地融合,即看见了那凄楚的景象,又听到了那朔风尽吹的声音;既有长短线条的结合,又有密集的短线条皴擦出来的即森然又苍郁昏蒙的景象,还有斜线条凸显的峥嵘,寂静处一只麻雀飞来,笔下的泉水,似乎叮咚有声。绘画讲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7]“造化”就是你的天分,你对自然的感悟,有了这个“造化”,还要化作你自己的东西,变成笔墨线条。苏轼绘画,与他的诗歌文赋,同样受到人们的喜爱。

乃有霜腮铁面之翁,瞪若有睹,卷之怀中。居士无吝色,无矜容,淡若忘也。岂以为彼取之有限,我应之不穷。尝闻之曰:文者,无形之画;画者,有形之文。二者异迹而同趋,以其皆能传生写似,为世之所贵珍。居士之文,俊伟闳博,纡余姣好矣,而又欲穷丹青之妙?忧以此娱情,欢以此寓笑。盖将以贾谊、陆贽之文,顾凯之王摩诘之笔,兼之乎一身。故其动之为风,散之为云,敛之为秋,舒之为春。

这一段,孔武仲把注意力放在了画面之外。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客人,瞪着眼睛看着苏轼作画,刚刚落笔,他卷起画来就放在了怀中,占为己有了。苏轼即不吝啬,也没有不高兴,把这事看得很淡,似乎已经忘记了。并不是说,别人拿的不多,我就有求必应。言外之意,绘画是用心作画,是有感而画,是用丹青来摹写胸中的块垒。不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吗:文章是无形的画,画是有形的文章。绘画与写文章,两者其实是大同小异的,都能够传生,写似,受到世人的喜爱的。苏轼的文章“俊伟闳博,纡余姣好”,同时他还在探究丹青的奥秘,借此以娱情,娱乐身心。他这是把贾谊、陆贽两位的文采,顾凯之、王摩诘二人的绘画天分集于一身了。所以才能笔动而生风,墨散而为云,笔墨干枯收敛既为秋,泼墨舒放既为春的意境。

是何其视听食息与我略均,而多才与艺如此,此余之所以心醉乎斯人也。

苏轼同样长着眼睛鼻子,也要吃要睡,与一般人无疑,为什么多才多艺,尤如此的与众不同呢?我的心里对此人的感情,真的像喝醉了酒一样的着迷啊。孔武仲把崇拜苏轼的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1] 《说文》

[2] 《诗序》

[3] 《汉书·百官公卿表上》

[4]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

[5] 《庄子·外物》

[6] 唐·符载《江陵陆侍御宅宴集观张员外画松石图》,见《全唐文》卷690

[7] 唐·张璪《文通论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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