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欣赏》—国风—陈风—泽陂
（峻岫）
这是一首“美人”伤怀世事，有感而发的感奋诗、悲鸣曲。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蕑。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注释】
“陂”，“陂，泽障也。”[《毛诗注疏》]湖泽的坡岸。
“蒲”，蒲草，一种生长于水边的多年生植物。
“荷”，荷花。
“伤”，伤怀、忧伤。
“寤”，醒来。“寐”睡时。“寤寐无为”，整天睡不着觉。
“涕泗”，眼泪鼻涕。“自目曰涕，自鼻曰泗。”[《毛诗注疏》]
“滂沱”，雨下得很大。在此形容哭得很厉害，鼻涕眼泪止不住地流。
“蕑”，兰花。“蕳当作莲，芙蕖实也。莲以喻女之言信。”[《毛诗注疏》]
“硕大”，身材高大。
“卷”，同“婘”，美好的样子。
“悁悁”，郁郁不乐，戚戚于怀。
“菡萏”，荷花的另一种称呼。
“俨”，端庄的样子。
“辗转”，翻来覆去。
“伏枕”，头埋在枕上。
《毛诗注疏》说：“泽陂，刺时也。言灵公君臣淫于其国，男女相说，忧思感伤焉。”也就是说这首诗歌是讽刺陈灵公的。“灵公与孔宁、仪行父等君臣并淫于其国之内，共通夏姬，国人效之，男女递相悦爱，为此淫泆。”[《毛诗注疏》]因为陈灵公淫乱，所以国人也跟着淫乱，其说难以成立。也有一种观点认为：《泽陂》是“男女相悦，为此无礼，故君子恶之，忧思感伤焉。”[《毛诗序》]所谓男女相悦，是指，“蒲以喻所说男之性，荷以喻所说女之容体也。正以陂中二物兴者，喻淫风由同姓生。”[《毛诗注疏》]“无礼”就是一方爽约不致。所以另一方哭得昏天黑地，中心悁悁，辗转反侧，日夜不能入睡。既然是“男女递相悦爱”的淫泆，本就是捧场做戏，何来忧思？何来伤感？
朱熹说：“此诗之旨、与《月出》相类。《月出》指《诗经·陈风·月出》，这是一首怀人的诗歌。因此这首《泽陂》也是描写男爱恋，而不得见的诗歌。“言彼泽之陂，则有蒲与荷矣。有美一人，而不可见，则虽忧伤而如之何哉。寤寐无为。涕泗滂沱而已矣。”[南宋·朱熹《诗经集传》]朱熹甩掉了“淫泆”之说，换成了“怀人”不致而“忧伤”之说，其实也站不住脚。诗三章，都有“有美一人”的诗句，如果是女子怀念情人，那么“有美一人”就该是说她自己。如此一来紧接着的诗句“硕大且卷”，“硕大且俨”该如何解释呢？是说她自己长得硕大？为人俨然吗？不合情理。如果是男人思念情人，那么“曰‘硕大且卷’，曰‘硕大且俨’其淫女貌乎？曰‘伤如之何’，曰‘涕泗滂沱’纵极相思，亦何至是？”[清·方玉润《诗经原始》]古往今来的诗句，没有这样形容美人的。因此这首《泽陂》与男女之事无关。
那么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诗歌呢？这是一首“美人”，“必伤逝之作。”[清·姚际恒《诗经通论》]所谓“美人”不是指美貌的女人，一切自视贤德的男子，也可在诗中自诩“美人”。“后世《江南曲》、《子夜歌》此类甚多。”[清·方玉润《诗经原始》]所谓“伤逝”就是伤怀。“盖起极幽艳，继乃伤感。故知为思存作，非悼亡篇也。”感伤官场突变，世事难料，空怀才俊，志义难骋，伤心之至，难以言说，都可以有这样的绝望与痛苦。“大抵臣不得与其君，子不得与其父，皆可藉此以述怀。”[清·方玉润《诗经原始》]
这首《泽陂》与男女之事无关，也并非什么：“忧思时世之淫乱，感伤女人之无礼也。”[《毛诗序》]更不是见不到美人，而极度忧伤。《泽陂》就是一首“美人”伤怀世事，有感而发的感奋诗、悲鸣曲。诗歌大意：
大湖与坡岸上，长着蒲草与荷花。湖边徘徊着一位美人，感慨伤怀如何？日夜不得入眠，鼻涕眼泪流成了河。
大湖与坡岸上，长着蒲草与荷花。湖边徘徊着一位美人，健壮且俊美。日夜不得入眠，心中非常不快乐。
大湖与坡岸上，长着蒲草与荷花。湖边徘徊着一位美人，英俊而且高大。日夜不得入眠，伏在枕上辗转反侧。
这是一首着意世事难料，感伤无法宣泄，而又受到极大的压力，辗转不寐，痛苦无法解脱的诗篇。诗中既有“感伤”又有“忧思”还有深深地“哀怨”。诗歌的前两句，是“忧思”又是“哀怨”。按《毛诗注疏》的解释“蕳当作莲”，因此三章开头都出现了蒲草和荷花，这不是作者偶然为之。“蒲与荷”一普通，一高贵。世间普通者瞬间可以变得高贵，高贵者瞬间可以变得普通。真是人生多变，世事无常啊！诗三章，中间两句都重复“有美一人”，这是深深地“感伤”。“天妒英才”，抱负不得施展，不免感慨万千。诗歌每章的倒数第二句，反复强调“寤寐无为”，这是无法排解的忧思。忧的是自己，思的是前途；忧的是命运，思的是今生。诗人精心措辞，而不着痕迹；苦心孤诣，而不落俗套。
诗歌开头营造的意境非常绝妙。浩荡无垠的湖边，日暮穷途的诗人，在湖边独自徘徊，犹如屈子流落于汨罗江上。一样的怅惘，一样的忧愤，一样的伤怀，一样的忧愤无告。诗人已经绝望了，他反复地重复着“有美一人”，为自己涕泗滂沱，又反复地念叼着“寤寐无为”，近乎失忆，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诗人没有说他有怎样不堪的遭遇，也没有说他受到什么样的冷遇和迫害，总之就是“寤寐无为”，无论怎样，就是睡不着觉。诗歌把一个遭逢变故，受到无情打击，想不通，忘不掉，斩不断，抛不开的“失意者”的形象，塑造的真切而又自然。其形象在《诗经》中不可多见。那些把这样一首描写“绝望”、“无奈”，“无助”、“无为”的诗歌说成是“男女相说，忧思感伤”的古人，不是“胡诌乱侃”就是牵强附会。（署名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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