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班地铁》 戏院小世界，兼论“小”导演楚浮

1 我不迷恋楚浮。猜想是因为楚浮和我个性本质上并无相通之处。所以很久也不敢去欣赏他的作品。曾经看过《四百下》，观影过程中总觉得很便扭。以我的立场来看，就是“该加强的场景不加强戏剧冲突，该淡化的地方又过分絮叨”，总之就是很不顺的感觉。他的作品的节奏感，和我习惯的根本不是一个频率。
有一日连着看完了五部“安东万”系列，突然开始理解了楚浮。我之前犯的错误，大约就是把他的作品“看得太重，看得太认真了”。虽然电影学院的艺术片目录上，楚浮指导的影片列了一大堆，但其实看他的作品，都是会忘得很快的。用力地看，反而看不清脉络；看着看着要睡着了，倒是能总体把握住他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2 “楚浮是法国国宝级电影艺术大师，或者说是最典型最有名的法国大师，这基本是一个共识。但是有名和典型，不代表主题一定很宏大，只是他的作品最能体现法国电影的艺术风格罢了。”
这是我看了很多法国片和楚浮的影片后悟出来的道理。非常简单。但是推崇法国电影和楚浮的影迷，并不都能意识到这点。

楚浮就像一位国画大师，技法纯属，但基本只画花鸟，不画山水，作品的取材视角都是非常“小”的。小中能否见大，视境界和功力的程度而定，但不能否认他是从“小”开始的。

3 以《最后一班地铁》来说，介绍是：“本片于1980年由法国高蒙影片公司协同多家著名电影公司强力联合推出。是新浪潮元老、法国著名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的颠峰之作，影片一经上映便好评如潮，曾破记录地荣获第六届法国凯撒奖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最佳导演、最佳剪辑、最佳配乐、最佳制作设计、最佳音响、最佳剧本十项大奖，并被提名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一举成为当年电影界的最大赢家。”

吓着了吗？准备好看这部大作了吗？好在我十年前看过一遍，有点心理准备。

于是这部以“42年德军占领下的巴黎”为主题的影片，反映"法国民族最黑暗的时代整体精神气质“的影片，经过了1分钟的画外音介绍时代背景后，终于来到了第一个场景：大街上，某无聊男子（男主角）追上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纠缠了2分钟想要电话号码，最后以失败告终。
你也许会想，大约有什么深意吧，某男是不是地下党，或是特务？要不某女就是关键人物，否则为什么完全不给某男机会？
看完了整部影片，你终于明白了，答案就是，“第一个场景就是为了反映男主角是个花心大萝卜”，“某女只是很不重要的女配角，她之所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男主角，因为她是个同性恋”。

得出这样的答案，我是很抓狂的。你呢?

4 《最后一班地铁》基本就是由大量无关戏剧主线的段落串连而成。楚浮的作品和意识流小说是一样的，在若干场景后让观众把握住整体印象，而不是某一具体的线索。像我这种看电影习惯了很认真看的观众，就只能看见一个一个的色块，却不知道原来这是一幅长颈鹿的照片。

5 最后来谈谈《最后一班地铁》的主题。
“最后一班地铁”，其实和地铁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又是一个色块，一个障眼法。事实是，影片通过某剧院在黑暗时期的生存状态，大约表现了这三种人的生活：

a 艺术家（话剧演员）的生活，这是剧情的主线。两男一女主人公，通过排一出话剧，相识、冲突、分离，最后又重聚。他们分别代表三种不同的道路：抵抗、留守、藏匿。其中还有他们的三角恋关系。
b 剧院员工、地下工作者、法奸、德国人、黑市分子等等普通人的生活，大量配角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生活状态。
c 法国普通人民的生活，说得简单点就是看戏的观众。影片头1分钟的画外音和结尾的画外音，恰是影片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这两处点睛之笔，说明导演要拍摄的是“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

以上三层构成了影片立体式的艺术效果，所谓“戏院小世界，社会大舞台”。超越了戏中戏的结构形式和三角恋的戏剧冲突，导演总体想表现的是“特殊时代下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楚浮是大师，就体现在这里。影片表现“特殊时代”，没有陷入“敌我斗争”这样的老套路中，也没有刻意把时代精神处理成“压抑的”、“悲观的”、“悲愤的”，而是试图还原法国人的生活真实（搭讪的继续搭讪；同性恋的继续同性恋；三角恋的惨了点，碍时代所限暂搞不成了。黑暗时代一结束，立刻继续）。

大师就是想人所想不到，拍人所拍不出。《最后一班地铁》确实就是这样一部大师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