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夏翁

许宗元

    2002年全国高等教育自考科目——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于4月20日开考。试卷最大、最后的阅读分析题，是命考生阅读夏丐尊《钢铁假山》一文后，写一篇赏析文章。这实在是一个可圈可点的好试题；久违的夏翁，由此向我们走来。

    夏公是位嵌崎的儒者。距今90年的1912年，刚刚告别二千年封建专制的中国社会传出要实行普选的说法。夏公名铸，字勉旃；为使自己不被当选，特改字丐尊。丐尊与勉旃音近，但“丐”字却刁得很。一旦选举，选民易将“丐”误写成“丐”，如此，则中我下

怀——凡写错字，选票作废。“丐”读mian，一般人会误读为gai(丐)，唱票时容易念错，这也有利于落选。滚滚红尘中，尽多干谒、夤缘者，偏偏有反潮流的夏公，你倘写民国儒林外史、正传，岂可放过民国元年卓异奇的夏丐尊!放在90年后的今天、百余年后的明天，嵌崎磊落的夏公能不是对世俗的反拨、调侃?

    夏公是位赤诚的仁者。他早年任教员兼舍监，身教重于言教。每有学生报告失窃。作为舍监，他要查究；作为教育者，他要挽救失足学生。他竟采用自我绝食之法。这种牺牲自己的人格感化法，使偷窃的学生灵魂震动，泪流满面向夏老师坦白。不仅宿舍从此无窃患，所有学生也受到人格教育。他对学生既严格要求，又赤诚关爱，他的教育方法被人称为“妈妈的教育”。夏公以办《中学生》杂志而蜚声全国。他撰的《(中学生)发刊辞》是中国教育史、出版史上一派永恒的春晖：社会不关心中学生近况与前途，一任其彷徨于歧路、饥渴于荒原，“我们是有感于此而奋起的”。他每期拟题约稿，撰卷首语、编后记，对青年读者来信一一亲自作答，对青年的

苦闷一一指教，仁者爱人，山高水长。

    夏公是位坚贞的勇者。当着民族危难的时候，书生何以报国?1936年6月，中国文艺家协会成立，夏公与茅盾等九人当选理事，夏公以年长被推为主席；协会宗旨是作家形成统一战线，以笔杆为枪杆，为民族解放而奋斗。夏公虽任教孤岛私立学校，却贫因，两孙失学，小小年龄去当学徒。夏公系留日出身，以译日文《爱的教育》等驰名；日寇占领上海租界后，亟谋利用夏公名声，利诱为其办事。夏公毅然拒绝，宁与夫人饿餐相对。敌怀恨，将先生等39人捕至日本宪兵司令部审讯，出示夏公为主席的中国文艺家协会主张抗日的宣言，据以问罪。先生等坚贞不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士穷见节义，夏公诚岁寒松柏、板荡忠臣!

    夏公是位远虑的智者。一·二八事变，他当编辑主任的开明书店、参与创办并任教的立达学园饱受国难。“日军才退出，我到江湾立达学园去视察被害的实况，在满目凄怆的环境中徘徊了几小时，归途拾得这片钢铁回来。”“江湾一带曾因战事炸毁过许多房子，炸杀过许多人。仅就立达学园一处说，校舍被毁的过半数。那次我去时，瓦砾场上还见到未被收殓的死尸。这小小的一块炸弹裂片，当然参与过残暴的工作，和刽子手所用的刀一样，有着血腥气的。论到证据的性质，这确是‘铁证’了。”(《钢铁假山》)为着“永久保藏”这日寇侵华铁证，他为炸弹片配了架子，成钢铁假山；将如山铁证置诸案头，“在我室内的器物里面，要算是最有重要意味的东西”。炸弹片假山只能置一人斗室，先生乃写《钢铁假山》一文刊诸发行量极大的《中学生》杂志，夏公岂非深谋远虑的智者?他早料定日本有人会抵赖罪恶，妄图卷土重来。果然，在开考赏析《钢铁假山》后一日——2002年4月21日，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参拜了靖国神社——供奉在江湾、在上海、在中国、在亚洲、在世界杀人千千万的日本战犯亡灵的魔窟；越二日——2002年4月23日，日本91名议员集体参拜了靖国神社。

    感谢试卷命题者，他让20世纪的夏翁向21世纪的国人走来；好一座钢铁假山!好一篇《钢铁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