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江边望东山

 

吴仲尧

 

夕阳西下，燃烧着的晚霞映红澄澈如镜的江水，曹娥江像一条蠕动的血管缓缓流淌。站在琵琶洲的沙丘上，遥望隔江岸那座静谧中显示几分凝重，飘渺里透露几分神秘的东山。还有那块直指江面形如拇指的巨石，在夕阳的余晖里散发出黑幽深邃的光辉，犹如一枚沉重而又巨大的惊叹号，标在东山那部千古不绝的史诗上。

“岂少名山宇宙间，地因人胜说东山。”东山，本不过是横亘在虞山舜水间一座十分普通的山丘，虽有“江拖银练秋波淡，峰峭芙蓉翠嶂环”的美丽景致，但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东晋著名政治家谢安隐居于此，“地因人胜”，高朋满座，名声斐然，世所称道。

暮色笼罩下的东山扑朔迷离，婉约妩媚。初夏的江风凉爽怡人，撩人心扉。不经意间，耳边依稀闻到了一丝淙淙的琴弦声，优美动听的旋律流露出一缕淡淡的凄清。“尝闻谢安石，携妓东山门。楚舞醉碧云，吴歌断清猿。”或许，跋山涉水劳顿了一天的谢安，此时正静坐在洗屐池边，一边洗涤木屐上的泥尘，一边倾听歌姬如诉如泣的歌声，暂且蕴藏起那颗忧国忧民的火热之心，将仕途的凶险、世事的烦恼抛却于这青山绿水之间,享受着“天高皇帝远”的安逸和悠闲。

东山脚下那块临江而卧的岩石上，蹲坐着一位老者，正聚精会神地垂钓。岩石周围灌木丛生，杂草蔓延，江水外湍内急，这就是远近闻名的东山蓝鳊鱼的栖息之地。猜想当年，在无数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谢安定然会独坐钓鱼台，面对滔滔不绝的江水，专注地凝视这荡漾在水面上的点点浮子，任其风吹浪打无拘无束地沉浮，在这一沉一浮之间，品味着人生的跌宕起伏，牵挂苍生的冷暖疾苦，思索社稷的兴衰存亡。

恍惚中，一叶小舟从剡溪飘然而来，小舟上乘坐的是谢安和他的好友吗？我无法辨认。只知道谢安曾经邀友泛舟东海，在恶浪翻滚的海面上，小舟犹如一片落叶，忽而推上浪尖，忽而抛向波谷，友人们皆惊惶失色，唯有谢安“吟啸不言”，他那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泰然，令友人自叹不如。

夕阳下的东山峰峦逶迤，青松翠竹间，露出国庆寺黄墙碧瓦、流光溢彩的一角。昔日的谢安是否在这清风习习、心旷神怡的傍晚，静坐在国庆寺大殿外那株苍劲的青松下，一边聆听涧水叮咚，百鸟啼鸣。一边潜心研究《易经》、《老子》的济世奥秘，语重心长地教导身边的儿孙们“有无相成，祸福相依，生死相因”的人生哲理。还有那条缠绕在山际间蜿蜒曲折的山道，我无法确认这是否就是昔时的谢公调马路。往日将士雄浑有力的吼叫声，策马疾驰的嘶鸣声，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烟消云散，唯有那句“谢公终一起，相于济苍生”的诗，凸现了谢公临危奋起、力挽狂澜的历史功绩和非凡气度，值得后人反复咏吟。

是啊，当北方前秦苻坚百万大军大举南侵，直指建康，夸口：“投鞭长江。足断其流”的危难之际，谢安临危受命，毅然走出东山，惜别“指石弹琵琶，四美女听琴”的美景，“谢公自有东山妓，金屏笑坐如花人”的惬意，“谈天信浩荡，论剑纷纵横”的挚友，面对强敌，谈笑风生，“坐稳”“手谈”。当淝水捷报传来，心喜不形于色，慢声细语：“小儿辈已破贼唉！”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让人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杜甫有诗云：“无数将军西第成，早做丞相东山起。”谢安于谈笑间，举重若轻地演绎了一场以弱胜强的千古战例。

满目葱茏的东山，很难想像，倘若当年谢安不隐居于此，倘若谢安像陶渊明一样决心做隐士，陶醉于山水，纵情于歌舞，一去不复返，那中国波澜壮阔的历史上便缺少了这一页光辉的篇章。1600多年，路程不短，沧海桑田，英雄云烟，曾经的兴衰荣辱，装订成了史册，供人评说。舜水不断悄悄流淌，东山依然默默静卧，那块被风吹日晒雨水侵蚀斑驳的墓碑，顽强的支撑着一个谢氏望族曾经有过的智慧、信念和毅力。坟墓上那些萋萋芳草，莫非就是当年出生入死将士的忠魂在摇曳。是啊！战争的硝烟早已离我们远去，“东山再起”的不朽精神，将永远激励后人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