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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丨影印金陵书局本《史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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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03 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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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汉]司马迁撰

[南朝宋]裴骃集解,[唐]司马贞索隐,

[唐]张守节正义,[清]张文虎校

所属丛书:四部要籍丛刊·史部

册数:15册

定价:798.00元

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年12月

书号:ISBN 978-7-308-22693-6

内容简介

《史记》,是西汉司马迁(太史公)编写的纪传体史书,记载自传说中的黄帝至汉武帝太初年间共二千五百年的中国历史,与后来的《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合称“前四史”,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此次“四部要籍选刊”刊印《史记》,以清同治五年至九年金陵书局刊早印本为底本。

此版本为清同治五年至九年(1866—1870)金陵书局请张文虎主持刊刻,故称“局本”。此本《史记》,校勘时共利用十七种版本,清人校史之能事极尽于此,是目前存世较好的《史记》刊本,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中华书局点校本二十四史《史记》及其修订本,均以此本为底本。

此外,为使读者对局本《史记》的文本性质有更深刻的认识,本次还全彩影印了现藏浙江图书馆的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稿本附于书末。

影印前言

陈正宏

蔣鵬翔、陳志俊二君合作編刊經部古籍新影印本有年,成績斐然。今擬續刊史部經典,取清同治間金陵書局刻《史記》百三十卷爲首。以我歷年在高校内外講習《史記》,命撰其序,因綴淺見數言如左。

按晚清金陵書局所刻諸書中,論名聲《史記》堪稱第一。凡讀古書者,提及金陵書局本《史記》,最易想到的,就是中華書局點校本《史記》的底本。但若問此底本原書究竟是怎樣的面貌,所見爲金陵書局刻哪種《史記》,恐怕鮮有不茫然者。此無他,乃因金陵書局在其并不長的存續時間内,先後刻過兩種《史記》:其同治年間初刻者,爲集解、索隱、正義三家注合刻本,即中華書局標點本之底本;而光緒間重刻者,則爲集解單注本,乃舊時學者所習用、今日孔網仍常見之本。
蔣、陳二君此番影印的,從品種上説,是中華書局標點本的真正底本。從印本的印次上論,又是同治間金陵書局初刻《史記》完本的較初印本。這樣的選擇,我想其價值可用兩點來概括。

其一,對於讀過中華書局點校本,又對讀標點本不過癮的超級讀者而言,可以進一步,窺見標點本所依據的底本的完整樣態;其二,對於想練習史部文獻校勘的讀者而言,這部同治間初刻較初印的《史記》,因爲與後印本、中華書局標點本都有若干的文字差異,正好作練習校勘的合適底本。

對此我想從校勘的角度,談談對此本的認識。我注意到的一個典型的例子,是這部較初印本《史記》卷九寫劉邦之妻吕雉的那篇本紀,題目還是《吕后本紀》,但是同種書的後印本裏,就作《吕太后本紀》了。在拙作《時空——〈史記〉的本紀、表與書》裏,我曾指出《史記》這一篇的標題,應該用《吕太后本紀》才是正確的,《吕后本紀》的題名雖然有《漢書》的《高后紀》作爲旁證,在現存的宋元本《史記》裏也可以找到同樣的文字,但一則根據司馬遷的安排,已有《高祖本紀》,必不能再有其太太的本紀,從史實上看,吕氏掌權在劉邦去世後,當時漢朝廷有名義上的新皇帝,吕氏是以太后身份掌控全局;二則在《史記》的《太史公自序》裏,這一篇出現的名稱,就是《吕太后本紀》。當然,時下影印古籍,一般從讀者讀書的角度考慮,會選擇文字相對正確的後印本,但是若從練習標點尤其是練習校勘的角度來看,則選擇這樣有局部缺憾但面貌更原始的印本,其實是更合適的,因爲它可以非常直觀地提示初學校勘者,什麼是文字的正與訛。如果我們把這個金陵書局刊本實際上是邊刊、邊校、邊改、邊印的複雜情形考慮進去,則此次影印特意選擇此初刻較初印本的意義,就更爲顯著了。

因爲説到金陵書局校刊《史記》,這裏自然要介紹一下當年實際負責這種《史記》整理刊刻的三位江南學者——張文虎、唐仁壽和周學濬。

張文虎(一八〇八—一八八五),字嘯山,號天目山樵,南匯周浦(今屬上海浦東)人。

功名未顯,而以校勘古籍著稱。曾爲著名藏書家錢熙祚校勘《守山閣叢書》,參與曾國藩、李鴻章相繼主管的金陵書局校刻前四史、《文選》等,其中最著名的業績,就是校刊了這種《史記》。圍繞著這次校勘,他還寫了一部《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晚歲應邀主纂奉賢、南匯縣志,主講江陰南菁書院,遺著尚有《舒藝室隨筆》《詩存》《日記》等多種。其生平詳節,可參看黄盡穗撰《張文虎年譜》(復旦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碩士論文)。唐仁壽(一八二九—一八七六),字端甫,號鏡香,海寧(今屬浙江)人。出身富裕家庭,好藏書。晚歲被曾國藩招至南京,任金陵書局編修,以病早卒。周學濬(一八一〇—?),字深甫,號縵云,烏程(今浙江湖州)人。道光二十四年(一八四四)進士榜眼,由翰林院編修,歷廣西學政、國子監司業、山東道監察御史等。同治初曾入曾國藩幕,官至侍講學士。

張、唐、周三人中,周學濬職位最高,也是同治金陵書局本《史記》校刊前期的實際負責人,但在底本選擇等方面跟張文虎意見相左,由此釀成了其書刊刻的諸多曲折。張、唐二人雖都是布衣學人,但出身背景頗有不同:張文虎是典型的窮書生,個性鮮明。早年赴京趕考,賦《都城雜詩》,其第一首云:“京師萬人海,風雪一茅庵。車馬前門盛,笙歌北里酣。(原註:寓近前門,左右多優伶倡家。)近遊安健步,宴笑劇清談。磨滅懷中刺,君知七不堪。”窘困之境躍然紙上。唐仁壽則家境豐饒而本人多病,所以對待古籍校勘的態度也有微妙的不同。相比之下,三人之中,只有張文虎似乎更以全神貫注的精力,純粹學者的立場,致力於做成一部全新的《史記》讀本。

但《史記》校勘,實在是一個千古難題。張文虎在其《日記》裏曾説:

古書本難校,而莫難於《史記》。搜羅舊本,博取群書,採諸家辨論,而平心折衷之,勿持意見,勿惑妄言,集數賢之精力,積十年之功,博訪通人,就正有道,然後勒爲一編,或於史公可告無罪。然而欲徹底通曉,毫無疑滯,亦不能也。今也旋校旋寫,旋寫旋刊,區區以兩人之心力,而出之以急就。予老而衰,端甫又多病,如此雖二三前輩恐亦不能任也。

站在今天的立場上,回望這部一百五十多年前刊刻的古籍名著。其中確實有不少問題,值得進一步的探討。

首先是《史記》本文的底本問題。

按照賀次君先生《史記書録》(中華書局二〇一九年版)的説法,同治間金陵書局刻此《史記》,是有明確底本的,只不過正文和三家注取了不同的本子作底本:《史記》本文和裴駰集解的底本,是明末毛晉汲古閣刻十七史所收《史記》集解本;司馬貞索隱的底本,也是出於毛氏汲古閣的單刻本《史記索隱》;而張守節正義用的底本,是明嘉靖間王延喆翻刻宋本《史記》三家注本裏的正義部分。

如前所述,張文虎在校勘《史記》完成後,還寫了一部《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這部《札記》除了通行的同治刻本,還留下了兩部寫本,均藏浙江圖書館,其中一部現已作爲本書附録影印。據蔣鵬翔君考證,該本雖非張文虎手稿,但當爲《札記》初擬付梓前的一部抄手謄清稿,張文虎在覆校同治金陵書局本《史記》時又多有修改,故最終上版發刻的《札記》並非以此謄清稿爲準。因爲《札記》開卷就詳細羅列了他校勘《史記》時所用諸本,且注明集解、索隱、正義三家注主要採用何本,所以《史記書録》的相關説法是有根據的。但賀次君先生所謂“其於《史記》本文以毛晉汲古閣本爲底本”,是不無問題的。

可以舉《史記》卷四十《楚世家》爲例。我們發現,凡張文虎《札記》中出條的涉及《史記》正文的文字,“毛本”也就是明末毛晉汲古閣刻《十七史》所收集解本《史記》,和“凌本”也就是明萬曆間凌稚隆編刻《史記評林》,兩者的處理結果,是可以側面映證其底本所出的。如楚莊王説的那段後來成爲成語的“三年不蜚,蜚將冲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兩個“將”字,毛本都作“則”,凌本都作“將”。而無論作“則”還是作“將”,都不會影響文意,所以從校勘的角度説,金陵書局本此處作“將”,只能理解爲其底本用的是凌本,原來就作“將”;所以張文虎《札記》才會於此出如下的校語:“蜚將,毛本作則。下鳴將同。”顯示此處汲古閣本有兩個異文。如果其底本如《史記書録》所言爲汲古閣本,則此處把底本“則”改爲“將”,不僅本身十分突兀,也讓張文虎《札記》專門於此出的説明汲古閣異文的校語,成了莫名其妙的累贅。同样的例子,还有楚靈王末路時節的“將欲入鄢”,那是凌本的文字,毛本作“將入于鄢”,二者僅微有差異,張文虎在《札記》中出校勘記云“毛作將入于鄢”,也只能理解爲金陵書局本此處以凌本而非毛本作底本。

那是否從這些個别的校勘結果,就能得出金陵書局本的底本,就是凌稚隆校刊的《史記評林》本呢?並不能。因爲同樣在《札記》中,有些文字並不支持凌本爲底本。也是在《楚世家》裏,楚成王三十五年“晉公子重耳過楚”。《札記》出校記“凌本有楚字”,如以凌本爲底本,不是多此一舉嗎?又如楚穆王登基後,“以其太子宫予潘崇,使爲太師,掌國事”,《札記》出校記“凌本予作與”,予、與二字在作“給予”解時是可以互通的,有必要改底本嗎?還有“昭王元年,楚衆不悦費無忌,以其讒亡太子建,殺伍奢子父與卻宛”一段裏,“殺伍奢子父”句中“伍奢子父”是毛本的文字,凌本作“伍奢子尚”,遠比毛本通順,張文虎特意保留這樣的文本,也只能説是底本如此。

不過相比較而言,我們覺得凌本在同治間金陵書局刻本《史記》中留下的印痕,可能要比其他本子更深一些。因爲與張文虎合作校勘《史記》的唐仁壽,是錢泰吉的入室弟子,曾藏讀錢泰吉初校本《史記》,浙江圖書館藏有其中的一個寫本,已有學者撰文簡介(參見王碧倫、楊洪升《錢泰吉〈史記〉學研究——以校勘記稿抄本三種爲中心》,《長春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三十二卷第六期,二〇一九年十一月)。又錢泰吉《甘泉鄉人稿》卷五《校史記雜識》云:“道光二十年四月初十日至二十一年五月初八日,依武英殿校刊本謹校一過,並謹録《四庫全書考證》於簡端,殿本考證屬潘梧君藹人别録全部,殿中《史記》亦假自從子承志,與《漢書》同。”而據錢應溥撰《錢泰吉年譜》道光二十年庚子五十歲條:“是年,始以殿本校《評林》本,又假文瀾閣本校正義。”據此,錢泰吉此番校勘《史記》所用的底本,當爲《史記評林》本。考慮所處時代和錢氏學問的基本水準,他應該不會用翻刻的《史記評林》本,而必以萬曆間凌稚隆所刊《史記評林》原本爲底本。如所周知,錢泰吉所撰《史記》校勘記,是周學濬、唐仁壽、張文虎校刊金陵書局本《史記》時所取的重要基礎之一。《史記書録》引張文虎《札記》跋(此跋僅見於《札記》刻本,本書所附謄清稿改訂本中尚無,中華書局一九七七年、二〇一二年前後兩版《札記》標點本也未改。《史記書録》所引爲目前最易見之本),即有如下的回憶:

先是嘉興錢警石學博泰吉,嘗彙校各本,歷三十餘年,點畫小殊,必詳記之。烏程周縵雲侍御學濬,借其本過録,擇善而從。同治五年春,請於署江督肅毅伯今相國合肥李公,以屬學博高弟海寧唐端甫文學仁壽覆校付刊。及明年春,相侯湘鄉曾文正公自淮北回金陵,命文虎同校。文虎與侍御及唐君議,以新刊史文及註皆不主一本,恐滋讀者疑,請於刊竣之後,附記各本同異及所以去取意。

綜上所述,金陵書局初刻《史記》的工作底本,雖然可能是一混合抄録了他人校勘的凡俗之本,但此工作底本的底本,很可能是萬曆間刊的《史記評林》。唯其如此,我們才能比較合理地解釋,張文虎參與校刊《史記》之後,儘管阮囊羞澀,還是特意去南京的書業堂,買了一部《史記評林》(見陳大康教授整理《張文虎日記》同治三年十一月廿七日條)。

其次是金陵書局本改動舊本《史記》本文的問題。
這方面最顯著的例子,是北京大學辛德勇教授在所著《史記新本校勘》(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二〇一七年版)中揭示的《秦楚之際月表》被併改的表文。在同治間金陵書局刻本《史記》之前的諸本中,《秦楚之際月表》第一横欄,秦朝紀事,排次到趙高殺秦二世,子嬰短暫爲王後,有“義帝元年”一格,表示秦的法統爲義帝繼承。以此格爲準,該表縱向排次了二十一横欄。其中第二、第三横欄跟上第一横欄“義帝元年”同在一個縱欄的,分别是楚系的“諸侯尊懷王爲帝義”和項系的“項籍自立爲西楚霸王”。張文虎則將第二横欄直接删去,把其中的“諸侯尊懷王爲義帝”移上至第一横欄,排在“義帝元年”一格裏。又把原處於第二横欄,位於楚系的“諸侯尊懷王爲義帝”左邊格,也就是下一個月的“西楚主伯項籍始爲天下主命,立十八王”一段記事,下移至原第三横欄、現被改爲第二横欄的“項籍自立爲西楚霸王”左邊格,也就是下個月的紀事裏。還把原第二横欄裏“項籍自立爲西楚霸王”向左第二格裏原有的“都江都”三字,直接删除了。這樣就把原本頗爲清晰的楚承秦統,楚懷王(義帝)又被項羽架空,跟其間項羽在江都自稱霸王三者,糾纏混雜了。這樣的併改,正如辛德勇教授所言,是張文虎誤信爲清刻殿本《史記》寫“考證”的張照和著《史記志疑》的梁玉繩的有關説辭,“其實存在嚴重問題”。而這類嚴重問題映現的,其實是一個古籍整理史上從清代到現代一直存在的老問題,即正史文獻的整理,究竟是追求復原著述者當時或者某一特定文本之“真”,還是站在今人的立場上,提供儘可能“準確無誤”的正史所書寫的那段歷史的事實之“真”?

張文虎、唐仁壽校刊本《史記》底本的含混及張氏對《史記》部分正文的過於大膽改動,使他招致了同僚學者程度不一的質疑。稍後的光緒間局刻本正史以覆刻汲古閣本爲號召,雖然《史記》仍由金陵書局主持刊刻,張文虎也參與了這個覆刻毛本的校勘工作,但那部成書於光緒四年(一八七八)的金陵書局重刻本《史記》,所選字體是模倣汲古閣本的呈明顯扁方的宋體字,版式則採用了光緒年間流行的密不透風式,與前此張文虎傾盡全力整理的同治刊本《史記》所採用的正方的宋體字,和相對疏朗大氣的版式風格,都有相當的距離。故光緒間金陵書局重刊《史記》,是一種另起爐灶的做法,其直接的後果,是導致張、唐校刊本原書在社會一般大衆層面的影響急速下降,若非稍後廣東書商的翻刻,清末市面上也許就看不到多少張文虎本《史記》了。

在《史記》漫長的刊刻史上,清代異軍突起的金陵書局同治刻本《史記》,真正獲得大衆聲譽,是從被顧劼剛先生等選爲新式標點本的底本時開始的。當年顧先生和中華書局看重的,應該是它正文邏輯清晰,附録的三家註相對完整,是一種方便中等文化程度讀者閲讀的通順版。而今日中華書局修訂點校本二十四史,其他諸史皆按照古籍整理規範,選擇了更好的宋元本作底本,唯獨《史記》仍取同治間金陵書局刻本爲底本,這是限於修訂體例而不得不如此(關於《史記》中華書局點校本、修訂本及其與金陵書局本的文本關係,可參閲王華寶教授《〈史記〉金陵書局本與點校本校勘研究》,鳳凰出版社,二〇一九年)。在未來的時間裏,我們期待有如蔣鵬翔、陳志俊二君一般篤志古典文獻研究的年輕同道,以更嚴格的古籍整理方式,對《史記》尤其是《史記》的本文作進一步的精細化整理,使太史公之書既能呈現其更切近司馬遷原意的樣態,又能散發其更爲恒久的光輝。

二〇二二年九月十二日於復旦雙寅樓

影印后记

蒋朋翔

關於局本《史記》的淵源及意義,陳正宏教授所撰序文已有精闢的分析,而其校刊過程及校記之情況,則仍有一些值得介紹的信息,應於書末補敘之。

同治初年,先後主管金陵書局的曾國荃(沅帥、九帥)、李鴻章即相繼提出刊印《史記》的計劃。《張文虎日記》同治三年九月廿九日條云:“沅帥愿重刻《十三經》、段注《説文》、《史記》、《漢書》、胡刻《通鑑》、《文選》諸書,舉以見屬。……沅帥來拜,商刻書事,並辭行。”同治四年五月廿二日,李鴻章接管書局,閏五月三日即命周學濬(縵雲)草擬章程,“其議欲先從四書、五經、三史,次及《周》《儀禮》《爾雅》《孝經》《説文》《通鑑》諸書,蓋亦猶九帥之意。是時九帥以病未愈,家居鬱鬱,前議已寢。故縵老欲勸李宫保成之。”六月廿四日,“周縵老自李宫保處來,言所擬章程皆如議,准七月初開局”。七月初九日,“縵老出示所校《史記》,商榷開雕格式”(均見《張文虎日記》),校刊《史記》的工作方正式提上日程。

此前書局已有一定的刻書經驗。張文虎(嘯山)《舒藝室尺牘尺牘偶存》“上湘鄉相侯”云:“自七月以來,合肥宫保憫亂後書籍殘毁,坊刻經書多誤文俗字,童蒙之始,在所宜慎,因即舊局,鳩工開雕善本。文虎謬承縵雲侍御引佐校讎之役,先校刊《易朱子本義》《吕氏音訓》《詩集傳》《四書集注》,均已竣事。《伊川易傳》初授梓,《尚書蔡傳》須之明春。其《三禮》《三傅》擬用古注次第刊行,而繼之以《史記》《兩漢書》《資治通鑒》《文選》,亦猶沅浦宫保之志也。”但校刊《史記》這樣卷帙繁重而版本複雜的經典著作依然面臨諸多困難。

首先是關於體例的争論。清人翻刻古書,例取某本爲底本,然後酌情加以整理,或覆刻、或改字、或附校記,即使是以勇改舊貌著稱的乾隆武英殿本《十三經註疏》,也是在明萬曆北監本的基礎上加工而成。局本《史記》的編校則不主一本,擇善而從,雖然最終被證明是“明清所刻三家注《史記》中最好的一種”,但這種做法甚至連張嘯山本人最初也持異議,至同治五年五月廿九日猶求助於莫友芝,請其斡旋。《莫友芝日記》云:“張嘯山學博以校刊《史記》與周縵雲侍御争所據本,屬爲書申疏之。大率明之王、柯、凌三本皆可據,唯當主其一,爲之附校乃善耳。”關於當時校刊體例争論的原委,嘯山《己巳復湘鄉相侯》信中記述較詳:“《史記》傳本承譌已久,無論本文,即三家注已如亂絲,不可猝理。近世大儒著書,間有校正,不過就其所見,略出數條,但論本文,不及各注。今刊刻全書,祗宜取舊本之稍善者,如柯本、王本之類,依樣壺盧,爲力較易。縵雲侍御之議,則以刊書機會實爲難得,當略治蕪穢,以裨讀者。”具體言之,局本《史記》“所謂不主一本者,即其於《史記》本文以毛晉汲古閣本爲底本,用錢泰吉、汪遠孫、吴春照所校宋刊殘卷,參以汲古閣《索隱》單行本所出正文及明刻諸本,究其異同,擇善而從,並以改正汲古閣本之舛訛。其於三家注解,《集解》則本之汲古閣本;《索隱》則依據《索隱》單行本;《正義》則據王延喆本,參以明柯維熊、凌稚隆,清武英殿本,及汪遠孫、吴春照所校,即所謂不主一本也”(賀次君《史記書録》語)。

縵雲不僅商定刻書章程、格式,確立定本式的校刊體例,又提供其過録之彙校本爲工作本。“嘉興錢警石學博泰吉嘗彙校各本,歷三十餘年,點畫小殊,必詳記之。烏程周縵雲侍御學濬借其本過録,擇善而從。同治五年春,請於署江督肅毅伯今相國合肥李公,以屬學博高弟海寜唐端甫文學仁壽覆校付刊。”(張文虎《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跋》)可以説局本《史記》校刊之事,實由周縵雲發起。

如《跋》所言,最初承擔《史記》覆校工作的是唐仁壽(端甫),但《跋》云“同治五年春”,而張嘯山《唐端甫别傳》稱同治四年,端甫“佐烏程周侍御學濬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合注本》,時文虎亦預書局,始與君相識”。按之《日記》,應以四年説較近情實。嘯山當時雖未參與此役,卻對《史記》夙所留心,道光年間即“三詣杭州文瀾閣,縱觀四庫書”,注意到文瀾閣本《四庫全書》所收《史記正義》是“明震澤王氏刊本河間紀文達公經進者”,又於同治三年從書業堂購得《史記評林》《史記志疑》,同治四年五月用“王石臞《讀書雜誌》中《史記》一種較《評林》本”,這三種文獻都在後來的局本《史記》校勘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同治五年十月,嘯山已開始親自校勘局本《史記》的《吴世家》樣本(因現存《日記》稿本闕失同治四年九月至五年九月的内容,故只能確定其校勘局本《史記》樣本的時間不晚於同治五年十月)。《别傳》又云:“(同治)六年春,曾文正公自河南還金陵,知《史記》工未竟,命文虎同校,益與君(端甫)相親。”此文可與嘯山《日記》同治六年四月十日條相印證,彼云:“縵老來,言節相派定書局六人:汪梅岑、唐端甫、劉伯山、叔俯、壬叔及予,仍以縵老爲提調,以《史記》屬予與端甫。”嘯山至此正式開始與端甫同校《史記》。“乃重訂校例,或如舊本,或删或改,分卷互視,遇所疑難,反覆參訂。既而合肥公議以金陵、蘇、杭、武昌四局合刊二十四史,君分校《晉書》《南齊書》,又覆校《續漢書志》,遂以《史記札記》屬之文虎,後又與文虎同校《史記集解》單本。”局本《史記》之成書,張嘯山固然當居首功,但周縵雲和唐端甫的貢獻也是不容忽視的。
根據《張文虎日記》所載,局本《史記》校刊大致分爲初校和復校兩個階段(復校又包括剜改補刻等工作)。自同治五年至六年十月,《日記》多記所校《史記》的具體篇名。六年十一月三日,“復校正《史記》各卷”。此後再提及《史記》篇名,多稱“復校”(此時校《本紀》《表》等少數内容仍僅稱“校”)。七年三月後,就多稱“校《史記》樣本”而不言具體篇名了。八年七月開始校《史記》重寫樣本,八月開始多稱校《史記》補刻、重刻、改刻樣本或修板卷葉。九年正月十七日,“閲《史記》全樣竟”。局本《史記》的全文大約就是在此時校定的,其牌記云“同治五年首夏金陵書局校刊九年仲春畢工”,也與此時間段吻合。

局本前四史中,《史記》校勘起步最早,而告成最晚。這其中固然有欲剜改抽换而缺少工匠的影響,嘯山《己巳與曾劼剛公子》信中云:“局中所刊四史將次告全而剜補遲延,令人悵恨。”《己巳復湘鄉相侯》信中云:“上月以來,《史記》十表陸續付刊,重寫各卷亦俱上板,惟刻工中能修補者無幾人,又以各省開局,工價較優,見利争趨,頗難僱覓,以致遲延,不能迅速。”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用“不主一本”的新體例校“向無善本”的大史書,所費心力遠過翻刻舊本。同治六年九月廿八日,嘯山在《日記》中歎曰:“古書本難校,而莫難於《史記》。搜羅舊本,博取群書,采諸家辨論,而平心折衷之,勿持意見,勿惑妄言,集數賢之精力,積十年之功,博訪通人,就正有道,然後勒爲一編,或於史公可告無罪。然而欲徹底通曉,毫無疑滯,亦不能也。今也旋校旋寫,旋寫旋刊,區區以兩人之心力,而出之以急就。予老而衰,端甫又多病,如此雖二三前輩恐亦不能任也。”既擔心校勘不足以告無罪於史公,又因“三年荏苒,刻鵠未成,人言實多,無以自解”,嘯山當時所承擔的壓力可想而知。所幸有曾國藩“但求校讎之精審,不問成書之遲速”的態度支持,才使得局本《史記》最終能基本實現“會合諸家、參補未備”的目標。

嘯山《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詳列局本《史記》校勘時所利用的十七種版本,其中直接校勘者有常熟毛晉刻集解本(即汲古閣本《史記》)、毛刻單行本索隱、明震澤王延喆翻宋合刻集解索隱正義本、上海郁氏藏舊刻本、明豐城游明刻本、明金臺汪諒刻本(即柯本)、明吴興凌稚隆刻本,據錢泰吉校録本間接校勘者有北宋本、宋本、南宋本、南宋建安蔡夢弼刻本、元中統本、明南雍本、明秦藩刻本、錢唐汪小米舍人遠孫校宋本、海寧吴子撰春照校柯本、乾隆四年經史館校刊本(即武英殿本)。在版本對校的基礎上輔以他校(用《藝文類聚》《群書治要》《太平御覽》《册府元龜》等書)和理校(俱載於《札記》及《舒藝室隨筆》卷四),並全面吸收前輩成果(如錢大昕《考異》、王念孫《雜志》、梁玉繩《志疑》及錢泰吉校記),清人校史之能事極盡於此,但其校記成書也非一蹴而就。

局本《史記》刊成於同治九年,其目録末印“校勘記嗣出”,蓋當時校記仍未寫定,至同治十一年始由金陵書局刻成單行本,題爲《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分五卷。此單行本流傳甚廣,中華書局據以點校出版,並收入《二十四史研究資料叢刊》,更爲世人熟知。這次附印於書末的則是較稀見的《札記》稿本。此稿本現藏浙江圖書館,用工楷謄寫於十行二十四格的套格紙上,顯然是已經接近付梓的清稿本,但行間天頭又有大量朱墨二色筆的圈點批校,既包括文字上的增删訂補,如《五帝本紀》“不善崩”“放勳集解年百一十八”條之間朱筆標記插入符號,於天頭補書“帝堯者 宋本無帝字”,也包括對雕版格式的要求,如“正義論注例”一行天頭朱筆書“此行須提勿連上”,並加墨圈於旁,以示强調。稿本標記的絶大多數修改要求都與同治刻本吻合,足以證明這個本子確實是當時據以雕版的工作底本,除利於校勘外,對今人探討書局當時雕印工作的細節來説也是極珍貴的原始文獻。有趣的是,稿本的條目與刻本並不完全一致,或稿本有而刻本無,如稿本《五帝本紀》“蓺五種”條校曰“舊刻本、游本、毛本並作蓺,單本索隱本作藝,蓋後人所改”,刻本無;或稿本無而刻本有,如刻本《五帝本紀》“勞勤”條校曰“中統、游本、《册府元龜》五十六引作勤勞”,稿本無;或稿本刻本次序有異,如刻本《五帝本紀》“徇齊”條在“禮云至故云史記也”條後,而稿本“徇齊”條在“少典索隱生黄帝”條後。接近付梓的謄清稿本尚有如此顯著的内容變化,益可見張嘯山當年“旋校旋寫,旋寫旋刊”又一再復校之不易。讀者若能通校此稿本與通行之刻本,應能對局本《史記》的文本性質有更深刻的認識。

需要注意的是,金陵書局校刊《史記》既用“旋寫旋刊”之法,又經多次剜改重修,所以先後印本之間的文字内容每有出入,特别是不能與後撰之《札記》所言盡相吻合,嘯山於同治十二年《復李爵相》信中已談及此問題,“惟《史記》開印已久,未知初印之本有無存者,又板片係陸續刓改,舊時印本不皆與《札記》相應,其最後之本始得一一符合而刷印過多,未免漫漶矣”。此次影印的局本《史記》是民國銀行家蔣抑卮的舊藏,品相完好,紙墨如新,是難得的極初印本,配合與通行刻本頗有出入的《札記》稿本,比而觀之,追索書局諸君當年校改文字的流變,賞心悦目之餘,固不失古人“亦是一適”的樂趣,願與同道共賞之。

二〇二二年十月一日 蔣鵬翔記於湖南大學嶽麓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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