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天灯

稿件来源：石家庄新闻网

拾英品萃

□耿学彬

孙犁在《春节记事》中描写过春节挂天灯的事。“春节从贴对联开始。……以后就是竖天灯。天灯，村里也很少人家有。据说,我家竖天灯,是父亲许的愿。是一棵大杉木，上面有一个三角架，插着柏树枝，架上有一个小木轮，系着长绳。竖起以后，用绳子把一个纸灯笼挂上去。天灯就竖在北屋台阶旁，村外很远的地方也可以望见。母亲说，这样行人就不迷路了。”

孙犁的家乡离我的家乡很近，我们这里也有春节挂天灯的习俗。

除夕下午，我们在大门上贴上红对联，屋里贴上新年画，把水缸挑满水，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找出挂天灯的杆子，扫去上面的灰尘，准备着晚上挂天灯。

太阳落山的时候，父亲领着我和弟弟到老坟上去烧纸、燎草、捭柏树枝。那时各家的坟地上都栽种着很多的柏树。我胳膊下夹着干谷草，怀里揣着“二踢脚”，弟弟端着茶盘，里面盛着供香、纸钱和千子鞭。太阳一落山，我们就在祖坟上摆上供品，点燃纸钱，跪拜祖先，然后点起草火，火苗呼呼，燃起坟地上的枯草，燎起“飘花”。夜幕降临了，平原上这里那里都飘起了野火，村里村外鞭炮声声响起。“砰”，我点的“二踢脚”飞上天空，“啪”响彻云霄，火光在蓝天闪过。弟弟点的千子鞭也噼噼啪啪地响起来。我们从柏树上捭些柏树枝，抱了回家。人们又在家门口点起草火和柏树枝，燃放鞭炮，空气中弥漫了火药和柏枝的香气。

我们把柏树枝插在天灯杆子上端两根横梁中间或绑在横梁上，把长长的绳子穿进杆上的吊环，把高高的杆子竖起来埋在北屋台阶旁，父亲点亮一盏纸灯笼（后来是锃明瓦亮的玻璃罩马灯），挂在绳子一端，再拉另一端，灯笼就缓缓升上高空。这就是挂天灯了。天灯从除夕夜一直挂到正月二十五日夜春节将尽的时候。中间灯油少了，把灯笼放下来添足油再系上去。夜晚离村子很远就能看见村子上空的盏盏红灯；白天离村子很远也能看到村子上空一丛丛翠绿的柏树枝，在萧索的冬日里显得那么精神耀眼。

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挂天灯。在我们这里，只有许了愿和家中有人在外长久不归的人家才挂天灯。我伯父从小漂泊在外，解放前夕突然没了音信。有人说被国民党抓壮丁当兵死在战场上了，也有人说随国民党兵去了台湾，所以每逢春节，我们家总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失落感，从此年年挂天灯，我们总以为伯父还活着，总有一年春节会循着天灯回来。奶奶在世时，每当挂好天灯，她总要爬到房顶上，面向南方反复呼唤她的儿子归来。人们说，外出的游子无论离家多远，春节时夜里总能看到家人为他挂的天灯，天灯会照引着他平安归来。

改革开放后的第二年，我的伯父真的从海外回来了。他说几十年来心里一直亮着一盏家乡春节的天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