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参展作品13号
文学不是个东西
作者：赵同胜
写下这个题目，就知道是找骂的节奏。不过，既然是关于文学的话题，我很想说点不一样的东西。
01
一
西北有两个作家，名气很大，大到除了他们的作品耳熟能详外，就连他们对文学的两句骂也同样震耳发聩。说到这里，想必大家已经能对号入座了。没错，这两个人，一个是路遥，另一个是陈忠实。
路遥毕其功于一役，用生命写下了《平凡的世界》，就在他要进京领奖时，问题来了，他手里没钱，只能向弟弟求援，弟弟将求爷爷告奶奶要到的5000块钱交到路遥手里时，儒雅的路遥从嘴里狠狠地喷出了六个字“日他妈的文学。”成了此后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把文学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路遥，用一声骂疏浚心中的郁结，所针对的，也许是理想和现实的落差，让他产生了愤懑；抑或他只是单纯想发泄一下情绪，也好安抚一下他羸弱的身体。
倒是陈忠实，原本就是个性情率直的西北汉子，他一辈子的愿望是想写一部垫棺之作，他做到了，写下《白鹿原》的最后一个标点时，他将圆珠笔狠命一丢，脑子一片空白。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再也写不出东西了。偏偏有个不识趣的小官僚，怂恿着陈忠实多开开会、看看报、下下乡。可能是出于好意，却被陈忠实怼了个倒仰。于是，人们便记住了那句名骂——你懂个锤子。
两个文学大家，用最粗俗的方式，把我们的思维从阳春白雪里拉出来，去自主思考文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我揣摩，路遥的意思，文学是爱之深痛愈切的灵异存在，一旦招惹上，很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而陈忠实则沉浸在自己的独立王国里，别人不会也不可能懂他，文学的浸淫，在骨髓里发酵，酿成了自我的认知。
02
二
扯这么多，无非是想说，文学，归之于意识形态，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所思所想，我亦如是，尽管我压根也上不了台面。
其实，我是没有资格谈文学的，书没读几本，文没写几篇，纵然是闲得无聊划拉几笔，好像与文学也没有多少交集。以至于有个和我相熟的朋友读了我的文字后，毫不客气地质问我：你写的那是文学作品吗？怎么看着像作文啊！我没反驳，也没必要反驳。他的眼很毒，看得很准，我也觉得自己写得不是作品，是作文，从某种程度上，甚至还比不上那些高中生或初中生。
可我并不觉得脸红。
我想笑骂，文学不是个东西，把一个对文字恨之入骨的人，五花大绑拽了进去，受尽了各种酷刑，还不准逃离。
我相信，这就是命，宿命，上辈子铺好的路，这辈子我不走也得走。
你可知道，上学的时候，我的语文有多烂。数理化老师把我看得宝贝似的，语文老师瞅着我，边摇头边嘬牙花子。我明白，那是恨铁不成钢。我是块烂铁，锈得不成样子的烂铁，当然成不了钢。从语文老师的眼神里，我能读懂他是多么的失望。可这能怨我吗？我一看那些方块字，头脑就失聪，思维就停滞。我不是有意躲避，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我以为，这辈子我不可能干与文字有关的事，绝不可能。
想象中的绝对，在现实面前，往往会借助某种外力，显得不堪一击。我投诚给文字，似乎迎合了这样一个定律。
我在苦恼中陷落，在痛楚中举起了双手。
我咒骂，文学不是个东西，摧毁了我固守的营垒。
03
三
准确地说，最初并不是文学先招惹得我，而是文字。那个一脸和善的领导用关怀的目光看着我说，来办公室当秘书吧。我脑子“嗡”地一下，就凭我，字不成行，语不成句。我支吾了半天，竟然从鼻腔里挤出了那个“嗯”字。是不想驳领导的面子，还是觉得自己可以一试？我应该什么都没想，不过是一种应急反应。但我却因了这个“嗯”字，偏离了大路，走上了“歧途”。
我成了文字工作者。暗想，这辈子，我算是彻底完了。
我时常做一种梦，眼瞅着就要考试了，可我什么都不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呼吸局促，紧张到窒息。此时，我常常会在惊恐中打着激灵醒来，一身的汗，从头到脚。我宽慰自己，还好是梦。
文字这事，与我的梦很契合。可这毕竟不是梦，是朗日分明的现实。我果真被卷入了要命的漩涡。
我确信是“一根筋”救了我，别人嘴里也说成“不服输的性格。”不管怎样，既然误入歧途，不妨一条道走到黑。
我把淘来的那些书，堆在案头，摞在床头，煞有介事地充当起了“书虫”。好事者说我是“猪鼻子插大葱——装相（象）。”我理都没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翻过一道山，走过一道梁。写作路上，我走得委实艰难。犹记得，第一次动笔想写的东西，是一则只有几十字的简讯，我以为手到擒来的事，生生耗了一整天，揉了几十个纸蛋蛋，脸憋得通红，也没下出个蛋来。
内行人一句“照猫画虎”，打开了我的脑洞。当那则简讯头一回在市里的报纸上发表，并寄给了一块钱时，我像当年范进中举一样，骑着自行车围着县城转了好几圈。
不疯魔不成活。人一旦着了道，就像魔鬼附了体，写文带来的丁点成就感，让我欲罢不能。于是，我进入了文字的魔幻世界。一张报纸，常常被我看得连广告都别想逃掉。何止是看，我的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一词一句，一个标题，一个导语，我都会三番五次、五次三番，比来比去。我整天眯着眼，嘴里磨磨叨叨，像念经的和尚。不知情的人以为我精神出了毛病，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在揣摩、在体味、在咀嚼、在消化。慢慢的，竟有了自己的感受，找到了自己的节奏。顺势投出去的稿子，屡屡被编辑相中，名字露脸的机会越来越多，一时间，我成了那个山区小城的“名人”。靠这，愣是诓了一个漂亮的媳妇。
我不免想，玩文字，莫非还能激发爱情的力量。
心，越玩越野，胆，越来越大。那年，我不仅打通了《人民日报》，而且还获得了该报新闻征文大赛的一等奖。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我有幸成了那个主角。当一纸调令把我从小城调到市里时，我泪眼模糊，曾经的“歧途”，不知何时被我走成了通途。
我又在想，玩文字，还玩出了事业的新高度。
意外收获啊！我忍不住在没人的地方偷着乐。
04
四
从文字到文学，一字之差，却经历了三十年的跋涉。
半百那年，我突发神经错乱，想挤进文学圈，看看那里边的风景。同好文字的朋友规劝说，文学之路不好走，不是任谁都能成为作家的。言外之意，以我的禀赋和能力，压根就不是搞文学的那块料。
这回，又是“一根筋”拽了我一把。
事有凑巧，《唐河文学》一则主题为《家园》的征文启事触碰到了我的眼球，我以为这就是对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我想都没想，就打开了电脑。真到落笔时，才傻了眼，啥是小说，何为散文？膨大的谜团搅得我心烦意乱。索性，无知者无畏，不妨由着自己的性子，信马由缰，瞎写一气，堆砌的洋洋千言，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算个什么东西。鼠标一点，走你。管他呢，我原本就是个文学的无名之辈。
若干天后，在获奖名单里，我瞅见了自己的名字。惊讶之余，我怀疑，莫不是评委看走了眼，成就了我这个“名不见经传”。我心虚得一个劲儿打鼓。
靠着这块敲门砖，我撞开了家乡文学的大门，拜在了著名“板凳诗人”康书乐的门下。这个把文学视为信仰的痴人，以瘦弱残缺之躯，不光自己陷在文学沼泽里不能自拔，还网罗了一批同好者沐风栉雨、追云逐日。在利益腐蚀灵魂的烟云里，一群小众，踯躅而行，宛若异类一族。而我，甘愿飞蛾扑火。我当然不是去淬火的，而是去找死的，纵是找死，也需要一种勇气，死得其所而悲壮。
老康在电话里说，文学不是向死，而是生命给灵魂一个交代。他命令我，不仅要写，还得写好。人总是要做点事的，既然踏进来了，就不能停下脚步。他甚至给我强力施压，让我无论如何也得整出点动静来，写几篇压得住、叫得响的作品。
有多少水和多少泥，道理我懂，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对我来说太难了。可我没有理由拒绝老康，我怕他伤心，怕他失望。
在日月轮回里，文学实实在在地渗入了我的生活，主宰了我的业余。看书，写文，与人在群里“争吵”，文学的东西把我的脑子塞得满满的，把时间挤得扁扁的。老婆讥讽说，文学是我的情人。我无可辩驳，因了文学，我陪老婆的时候的确越来越少。
尽管如此，几年挺下来，我也没能达成所愿，文字堆了不少，却没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好在，我一直在匍匐中前进，片刻也不曾停歇。
文学到底有什么用？竟能让我这个曾经对其不屑一顾的人，甘愿俯首称臣。我反复思量过N多遍，始终也找不到令我满意的答案。最后草草做了个结论：吃饱了撑的。我甚至还给自己找到了注解：物质决定精神，文学说到底归结于意识形态范畴，属于精神层面，不吃饱喝足，哪有闲心干那事。
文学果真不是个东西，常常把我的大脑搅得云里雾里。也许，人注定是要折腾的，不折腾，岂不是荒废了人生。
05
五
写这篇小文时，恰一位同事在单位讲了一趟国学课，介绍的是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诗词于我是陌生的，虽然喜欢摆弄文字，但对诗词我是个十足的外行。倒是这次听课，不仅让我领略到了诗词的美，也让我全方位了解了一个鲜活生动的李清照。
金人入侵，宋王南逃，彻底触怒了李清照。作为主战派的文人，又是个女人，她无缘沙场御敌，只能拿起手中的笔，抒发内蕴的情绪。于是，也就有了流传至今的千古名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据说，李清照这首夏日绝句，是写给自己的丈夫的。她的丈夫作为地方大员，不思抵抗，一心逃亡。让李清照大为光火，遂以诗相赠。同为文学爱好者的丈夫，看后羞愧难当，誓言以死护国。
同事讲到这里时，脱口说了句“这就是文学的力量”，让我为之一振。我想破了头都破解不了的征文主题，被他云淡风轻，一言中的。
可我还是固执地以为，文学不是个东西，至于原因，我也说不清楚。不妨偷换一下概念，既然不是东西，那就南北吧，一桥飞架，天堑通途。余生就这么过了。
作者简介：赵同胜，河北唐县人，爱摆弄文字，还加入了几个文学社团。怎奈天赋不够，一直难有成就。不过，“一根筋”的脾性，会让我与文学死扛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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