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

□ 杨治钊

现在吃腻了大鱼大肉等油腻东西，就想吃一吃小时候那种味道的咸菜。为啥呢，想刮一刮每日负担不轻的肠胃里的油水，想清一清身体里面积攒下来的油脂，想减一减像黄桶那样粗壮的腰围。可是那种让我回味无穷的咸菜，如今实在难以找到了。

记得小时候，在那个物质相当匮乏的年代，家里穷得有时候揭不开锅。母亲为了让我们几个姊妹不至于饿着，便使出浑身解数让我们吃饱。即使最普通的食物，经过她的手就像变魔术一样，也能变出美味佳肴。而咸菜是最廉价的，“咸”与“寒”的后鼻音相同，咸菜即寒菜，过去那是穷人的菜，忒能下饭充饥，母亲因此对咸菜自然不会放过，我也最喜欢吃母亲腌的咸菜。

什么萝卜、青菜、生姜、大蒜、黄瓜等，只要是能够入味的菜，母亲都把它们拿来腌。我看见她在锅里烧开清水，加入八角、花椒、酱油、冰糖等，用文火慢慢地熬一熬，感觉有一股香气直蹿鼻子的时候，舀起来倒在盆里冷却。然后将萝卜等菜清洗干净，与熬制好的汤料一起倒进腌缸里，再加入适量的盐巴。盖上缸盖，倒上坛沿水密封，腌制半个月就可以吃了。

每天吃饭的时候，母亲将咸菜切成块状或细丝，添点辣椒酱和香菜拌均匀。这样,一盘清爽香脆的咸菜就做好了。盛在小盘里，放在桌子上, 一家人坐在一起，用筷子夹着鲜香的咸菜，放到饭碗里，和着红苕稀饭，一口又一口地往嘴里嚼，只听得“呼哧，呼哧”之声。喝着，吃着，偶尔聊几句闲话。咸菜咬在嘴里，清脆干甜，还带点辣味，开胃爽口。那个时候，一家人就着咸菜，吃得热火朝天、津津有味，其乐融融。

冬春两季收获的芥菜，也是腌制咸菜的极好材料。母亲将新鲜芥菜洗净，用盐腌上两天，捞出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再用花椒粉、五香粉、辣椒粉搅拌一下。然后放进坛子里面，盖上盖子，让它自然入味，半个月后揭去缸盖，清香的咸菜就大功告成。这种咸菜，很有嚼头，越吃越香，没事时我经常偷着吃，含在嘴里，有一股咸的、甜的味道。母亲的腌制技艺非常精湛，在周围村是出了名的。

有时候，邻里有女儿出嫁的，晚上坐歌堂。按照当地风俗，要把咸菜拿出来吃。有自家觉得腌得不香的，不好意思拿出来，就去借母亲做的咸菜。新娘盖上红色头巾坐在桌子中间，其余的姑娘们坐在周围，唱一些歌曲烘托气氛。桌子上摆有糖块、花生、瓜子，还有不可缺少的咸菜。陪伴新娘，边吃边歌，直至东方泛白。什么东西都吃完了，唯有咸菜的香味，依然在空气里弥漫，伴着清晨雾气升腾的离情别绪，令人百感交集。

我读高中的时候，常带咸菜到学校。开饭的时候，我不愿意让城里的同学看见，他们生活条件好些，怕他们笑我穷。于是从食堂里把米饭打回寝室，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偷偷地吃。谁知还是被那些同学发现了，就过来尝我带来的咸菜。他们越吃，越觉得好吃，让我以后多带点。我既感动又自豪，没想到母亲做的咸菜居然让那些“挑嘴”的同学这么喜欢。

当然，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就不行了，何况咸菜这东西。那个时候没有吃的，什么都离不开咸菜。咸菜汤、炒咸菜、蒸咸菜、凉拌咸菜，做法花样百出。天天吃咸菜，以至于吃得倒胃口，甚至谈咸菜色变。尽管有时讨厌咸菜，但是没有吃的，不吃不行。以至于时隔多年，咸菜在我脑海里打下的烙印是不可磨灭的。现在再也不为吃的发愁，而我却还是想着吃咸菜。每逢红白喜事，请厨师上蒸笼办席，有主道菜之称的烧白下面必垫用芥菜做的咸菜。吃了烧白再夹几筷子咸菜，有忆苦思甜不忘本的用意。

如今我已经在城里生活多年，常为吃不到家乡味道的咸菜而犯愁。有一次我回家乡参加婚礼，在酒席上我吃到了咸菜，又品尝到了那熟悉的乡村味道，但总觉得这与小时候母亲腌的咸菜有些差别。在伤感的同时，心里不由得满怀感慨。过去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母亲今年已经八十多岁，腿脚活动不太灵便，何况眼睛也全瞎，再也无法腌咸菜。而儿时那些清香而微臭、干脆而缠绵的咸菜，却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