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趣二（往事如烟）

乌 纱 趣 二

邹书记当科长的时候百事不管，碌碌无为地混了五年，现在希望我当傀儡。开始我很气愤，后来觉得不无不可，我得抓紧熟悉业务，希望用三个月时间成为真正的科长。只要不是点名要我去的会就请书记参加，成天和几个安全员泡在现场，征求班组、工段、车间的意见，寻找我们安全管理、环保治理的毛病和整改办法。更重要的是年底要向公司申报“安措”“环措”（即安全、环保整改措施）项目，如果这件大事落了空，我就真的成了邹书记说的“瞎放炮”。

我是六月到任的，九月初才第一次涉足环保的事，找了我们的苟工程师：“工程师，”我觉得不好意思叫他的姓：“安措和环措的事情是不是该准备了？”

“早呢。”他对我很是不满：“方科长，你不是和他们几个到处了解了吗？肯定是胸有成竹了，有话就讲，别跟我打哑谜。”苟工是个老资格，技术上一窍不通的缺耳朵只好倚重于他，他当然却之不恭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染指环保项目的事。他知道我也是搞装备的出身，自然处处设防。没想到小马事先对我交了底：“老苟就是条只认本事不认人的狗，连厂长的账都不买。你自己必须有充分准备再和他讲话，不给他个下马威他也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那好。环保管理和治理是你的本职工作，也是我的份内工作。以前我们获准的项目不是很多，粉尘合格率一直搞不上去，老百姓对我们很有意见，这种状态再也不能继续了。今天九月五号，请你在国庆节放假前给我一份明年的安环措申报计划，应该没有问题吧？”

“开玩笑！这么几天就能拿出计划来？科长，哪个有这本事我……”我拦住了他下面的许愿：“这样，我俩一起搞，三天以内拿不出计划就用我这个月的奖金下馆子。”我陪着他在灰尘里钻了三天，全厂的污染源情况尽在彀中。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找来各路诸侯商量，择出二十项形成计划。苟工出言不逊：“我看是扯淡，能批下来三项就不错。”我笑笑没生气，第二天去了安全环保设计院：“我要请项，请下来了就委托你们设计。这钱拿不拿得到就看有没有可行性，所以要请你们无偿为我做方案设计。”安环院的设计师们趋之若鹜，一个月后送来厚厚一本，当然是正儿八经，就可惜造价不菲。再将各路诸侯请来商议，界定了哪些外委哪些自己施工，投入压缩了三分之一，终于有了较合理的方案。安环处的通知刚下达，我第一个申报，由于合情合理合适，获准了十九项，计划投入资金三百多万，一年投入这么多资金用于安全环保治理，当时在我们行业是空前而且不可思议的。这一炮打得非常响，从此，苟工和我合作得很好。

和环保的凯歌高奏相反，安全态势给了我当头棒喝。春节刚过，最大的成型车间发生一起重伤事故：一位年仅二十八岁的工人左手自腕关节往手臂方向一公分处被摩擦压砖机压断，事故发生在中班（即十六时至二十四时）的十七时——刚用罢晚餐，最是心不在焉的当口。值班车将伤员立即送往职工总医院，我们的厂长接到电话就与总医院院长联系，手术室准备工作立马就绪，厂长的家就在医院的对面，提上自家的开水瓶浑身战栗地在医院门口等候。断肢再植手术非常成功，那时候除公家给处级干部安装外没人安装家用电话，更谈不上后来才有的BB机乃至砖头那么大的大哥大，我第二天上班才知道出了事故，调度会责令“安全科立即全面调查”，我和小马等人迅速到达事故地点：十八号摩擦机。

其实用不着用多少气力就洞悉了事故原委：直径二百五十毫米的螺旋丝杆因疲劳损伤而断裂，冲头沉重地砸了下来，受伤者违反规程在未将防止这种事故发生时予以支撑的“安全挡”拨入冲头下方就伸手取砖，这种习惯性违章行为使事故发生得突然但又势在必然。整个行业都是用“安全挡”作为最有效的事故预防措施，但屡屡因为作业者的逆反而不愿意执行这个保护措施，打手断指的事故防不胜防，仅我们厂就有上百位这样的断手或断指。

我第一次起草重伤事故报告，毫不犹豫地将扣罚厂长、党委书记、生产副厂长、发生事故的车间主任和我这个安全科长三个月奖金的处罚置于文件之中，下发到行政班组以儆效尤。厂长说制度里没规定扣罚安全科长的奖金，我坚持说：我许诺消除重伤事故，发生了重伤就必须严惩不贷。

事故激怒了我，将所有规章审视之后起草了《安全责任履行条例》和《事故隐患整改条例》，经职工代表大会通过执行，至少在我退休之前未异动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