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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悬壶济世父亲的最后八年
悫悫小书斋 于 2013-8-22 21:17:19 

我悬壶济世父亲的最后八年(1960——1968)

【百姓家史】系列丛书《六零年代私史》征集


我的父亲出生在1905年,于1968年谢世,享年64岁(虚岁)。我是他最小的女儿,是他在四十五上给我的生命。女儿在这里记录的,是父亲行医生涯最后八年的部分事迹。

父亲自幼为生计所困,七、八岁时就到一家药铺做学徒,起初只是为东家看小孩、做杂活,十几岁就从“三壶”(提酒壶、端茶壶、端尿壶)开始学医,刚二十出头就和我大爷开了一个药铺,取名“忠聚成”,成为半农半医以医为主的乡村先生。

解放后顺应社会变迁,接受国家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带头公私合营,成为了公家的医生。他是宁阳县鹤山公社卫生院的正式在编医生,一直在医院派出的乡村诊所当医生兼负责人。
概括他的一生,应该是,困苦的童年,自强不息的少年,辉煌的壮年,难以瞑目的临终。还有他的生存理念,不问政治,但跟着社会走。

“大医精诚”的实践者

父亲没进过正规学校读书,文化功底完全靠自学。在他的桌子上,放的都是线装书,《伤寒论》、《金贵要略》、《本草纲目》等。他最崇尚孙思邈,孙思邈的《大医精诚》是他行医的指南,“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对患者一视同仁。他最效仿三国时期医术高明的董奉,为人治病而不图取钱,“杏林春暖”佳话流传。

父亲的表情很严肃,俨然一尊雕塑,我们兄弟姐妹都怕他,尽管他从来没有批评过我们。可是对待他的病人就截然不同了,凡是来求医者,父亲总是和颜悦色地问“哪里不好?”,“多长时间了?”,声音不高不低,脸上流露着三月的春风。

当时偏远乡村没有先进的医疗器械的时候,男女有别的观念在那时根深蒂固,为了准确诊断病情,父亲发明了“土体温表”,有小孩儿发烧,他扳过小孩儿的脸,脸对脸试试,判断比较准确,有时小孩的鼻涕抹他一腮;有男成人发烧,用一只收扶着脑袋,一只手手心扶着额头,大差不离的能找到感觉;有女性发烧,特别是大姑娘小媳妇,他伸出三个手指头,用指头背轻抚额头,也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他严格恪守医家的伦理道德,行使他治病救人的职责。

他的行医理念是,有钱的有病治病,没钱的有病也治病。


初次感受父亲的声望



我在十岁(1960年前后)左右的时候,经历过一件事,感受到父亲的声望。父亲距离家二十多华里,好长时间没回来了,伯父不放心,给我画了一个路线,让我去看看。我按照路线走,一直往西北。出我们村庄几里地,过一个村庄,再走更远的路,又过一个村庄,等到过了第四个村庄的时候,出现了岔路口,我不知道该向哪一条路上走才能到达父亲的诊所,我就怯生生地问一位背着粪筐的老大爷:“大爷,去罗山怎么走?”大爷问:“你去哪个罗山?”我说不知道。也许大爷念及我是小孩子,问:“你去那里做什么?”我回答:“去看许开忠。”没料到话音一落,老大爷呵呵大笑:“你这小闺女呀,你问问这里十里八村,有谁敢对许先生提名道姓的么?”老大爷把我笑愣了,因为母亲给我说过,“到那里别说找我父亲,人家不知道你是谁,你就说父亲的大号(名字)。”我这样按照母亲教的说还有什么错吗?我说许开忠是我父亲,老大爷二话没说,一直把我送到我父亲跟前。后来我才知道,有十八个罗山,我父亲在东罗,也叫前罗。等我长大后估算那段路程,大约有七八里地,来回耽误大爷半上午的工夫。

长大后我当了教师,东平县(邻县,与我父亲行医的地方交界。)的一位学生对我家了如指掌,细微到我父亲有几男几女,家里几口人,生活格局如何,都能说得出且很符合实际。把我吓了一跳,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听他爷爷说的。那时我父亲已经谢世十五年。父亲出名到了外县,我很自豪。


他的口头禅是“咱小车不倒一直推”

他对病家的口头禅是“咱小车不倒一直推”, 六十年代初,街坊二大爷家老大叫长岭,当时三十岁左右,患肝病(肝病在六十年代初属于特难治愈的病),腹水严重,生命危重,我还清楚地记得长岭嫂子在她家门口,一边掉眼泪,一边为丈夫做送终的鞋子。病人已经穿上送终的衣服等待咽气。年轻的妻子,嗷嗷待哺、不谙世事的几个孩子,年迈的高堂,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撒手人寰,这家人家就塌天了。适逢父亲从他工作的地方回家来,二大爷过来请他去看看,依稀记得父亲说了类似的话,“我看看再说,咱小车不倒只管推,治好了你别喜,治不好也别恼”。父亲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双管齐下,同时还伴以生活指导,如不要吃大热的食物(病人曾是大队孵化小鸡暖房里的技术员)、节制性生活等。当时我小姐姐(大爷的女儿,是在国家生活困难时期志愿从医院下放回家的药剂师)每天给他去打针,各方努力,使他转危为安,最后还恢复了劳动能力,寿命到七十多岁。最终导致他去世的,是癌症而不是肝病。

也是那个年代,父亲工作的地方有一位农民恒森哥患了脉管炎,大医院建议他截肢。我父亲想,这位汉子正当壮年,五个孩子,本来就家徒四壁,如果他失去了劳动能力,这个家也完了。父亲也是说了以上小车不倒一直推的话。他完全用中药治疗,一天一副,吃了一年多,结果也是痊愈,也寿命到七十多岁。这位农民,称呼我父亲叔叔,我们家人也不知道他俩的交情。就是在1968年秋天我父亲病重的期间,家里来了一位十五六岁的漂亮少年,不怎么说话,放下带来的馒头、鸡蛋就走了,父亲对我们说,这是你恒森哥的老大。还依稀记得父亲跟母亲说,他去世举行葬礼的时候,不要给恒森报丧,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不愿意给他添麻烦。父亲的葬礼那天,适逢有恒森哥着人捎来白土布(那时社会物质紧缺,买商店里的布需要布票,买农家妇女手工织的土布不用布票)。父亲葬礼后过五期的那天,已经是初冬,下着雨,道路泥泞,家里来看了一位不速之客,穿着大棉袄,腰里还扎着一根绳子,背着一个大口袋,口袋里装着全套的供品。他自报家门,说许二叔是他家的救命恩人,来给二叔送一程。以后我们成了亲戚,过年过节互相走动。我最喜欢吃恒森嫂子玉米糊糊里煮水饺。十一年以后在我母亲的葬礼上,恒森哥和大嫂都披麻戴孝,使我们好感动。直至现在的晚辈,还继续着两家的仁亲友情,红白大事时,身份都像一家人一样。

街坊家有一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男孩,在我国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他家孩子多,尤其困难,小孩又处在长身体的阶段,经常没有饭吃,身体严重虚弱,导致极度昏迷,“死去”,帮忙的邻居欲将孩子尸体用草席裹上去乱葬岗子(专门掩埋夭折小孩的地方)埋了,孩子的娘哭着闹着坚决不允许。无奈,孩子爹请我父亲过去瞧瞧,其实也就是让医生判断一下,应付应付孩子娘罢了。我们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判断的,怎样治疗的,反正那孩子“起死回生”了,长大后娶妻生子儿女成行。我曾请教过从医的同事,他们也只是推理,说这种“假死”现象在临床上是有过的。不过,医生可以妙手回春,但不能起死回生。

类似于“起死回生”的事情,在父亲妙手下有过多例。他出行习惯背个药箱,是我母亲手工缝制的,装着急救的药物,也有银针(不是为了针灸)。有一个三伏天他行走在路上,庄稼地里有一个农人晕倒,父亲正好看见,按照中暑脱水给他治疗,转危为安。
他在解放前曾经买了些牛黄和一块羚羊角,一直保留、使用多年,凡是遇到适合使用该药的危重病人,他就慷慨拿出来使用,也不收钱,他总是给人家说,这是咱自己的。

说是父亲对他的病家像三月的春风,也不尽然,他也有骂人的时候。生活困难时期,妇女生孩子时,都没有饭吃,别说营养品了,有的做个月子连一个鸡蛋都没得吃。有一个产妇奶水少,饿的婴儿嗷嗷叫。外人都知道这家婆婆小气,不让儿媳妇吃饱饭,我父亲给产妇望闻问切过后,把婆婆叫到媳妇听不见的地方,朝人家发火,说,别价有个鸡蛋舍不得给媳妇吃,碗里连点儿油星都没有,孩子喝不饱,长不高,出来一个蛤蟆,再出来一个老鼠,看谁家憨熊倒霉!说的婆婆哑口无言。据说以后媳妇的奶水增多了。也据说有些虐待儿媳妇的婆婆听到许先生骂人的故事后,收敛了不少。



奶奶生命后期的父亲

我奶奶一生自强不息,曾给大户人家做饭,带领两个儿子在当辈子把日子过成殷实人家并声望很高,乐善好施,耳不聋眼不花,一辈子没用人侍候。寿命86岁。
大爷和父亲都是孝子,从来没人敢惹奶奶生气。在我很小的时候,草屋里(喂牛放草的房子)就放着一个五寸厚的很大气的柏树木棺材,那是奶奶的寿棺,在当地是最高档的了。
1964年大年初一,奶奶还吃了两平碗水饺(十六七个),从初二就慢慢越吃越少,到正月十四晚上咽气。这在十几天里,父亲已经知道老娘无疾而终的日子到了。他白天在诊所上班,黄昏骑自行车二十多里地回家照顾奶奶,第二天一早再赶去上班。一次,他为了给一个病人看病节省时间,脱了鞋袜,蹚着汶河水过去,我听说了心里很难受,父亲也是花甲之人了啊。
在料理奶奶丧事期间,父亲一直很理智,没见他怎么悲伤。出殡的那天,来了很多陌生人,都是在外面工作的同事们。父亲迎接他们还似乎“谈笑风生”,给他们说,今天正好是母亲的生日(正月二十)。可是等埋葬了奶奶,他就起不来了,第二天抱着我奶奶的衣服嚎啕大哭很长时间。





父亲患病仍坚守岗位

父亲从来不为私事耽误工作,一般不参与家庭亲戚的送往迎来。也是1964年,奶奶谢世的那年初秋,父亲在他的诊所患了中风,他意识到了,抱着了院子里的一棵树,才没有倒下。那里的同事对他照顾有加。第二天上午,有位村民来我家告知消息,我步行去了。看到父亲躺在床上,我就想掉泪,但忍住了。在治疗期间,父亲也没回家休养,扔坚守在岗位,扔坚持治病救人。好在中风不严重,治疗及时,没留下后遗症,思维照常敏捷,出行照常能骑自行车。

父亲退休后仍然济世救人。1965年,父亲退休了,办理退休手续的时候,政策允许孩子接班,让我去,我那时上高一,坚决不去。我现在后悔了,如果接班了,我一定能女承父业,继承他的医德、医术,会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父亲退休后,才有了我们一家朝夕相处的日子。那时生产队分粮食不多,不够一年吃的,他在房前屋后,凡是能利用的地方都种上了地瓜,那两年我家还够吃。附近村庄村民照常来请他看病,他还像在职的时候一样,一如既往。但是,他只管诊病、处方,不管卖药,病家需到附近诊所去取药。如果病家请他到家里看病,他从不吃人家的饭,好像说人家的老娘们儿做饭不利索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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