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等于成功”的观念值得警惕

丁启阵

 

最近读到一篇文章，主要意思是，当今一些“巨贾大腕”级的“企业家或艺术家”一再地被李一、王林和各色“活佛”骗得团团转，还甘之如饴；之所以犯这种低级错误，是因为他们不在乎金钱（所损失的金钱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是因为他们更需要众星捧月的热闹。

这篇文章，乍读之下会觉得有趣，解气。揶揄挖苦巨贾大腕，符合缺钱的大多数人的阅读口味。但是，稍微冷静地想一下，就会发现问题：把不在乎金钱损失和需要热闹说成是巨贾大腕被骗子骗得团团转还甘之如饴的原因，其实是皮相之见，客观上还有替巨贾大腕的智商、情商辩护的嫌疑。

被骗就是被骗，就是情智不足的有力证据。被骗的只是少数巨贾大腕，并非全部巨贾大腕。多次被骗的那几位，不是暴富的，就是爆得大名的。内心充盈，经过漫长的岁月、以坚实的脚步成长起来的企业家、艺术家，不太可能被江湖骗子骗得团团转。情智高尚的企业家、艺术家，在正常经营之余，或忙于慈善事业，或享受天伦之乐，不会相信人世间有名利永固、生命不死的秘诀，不会有兴趣、时间去跟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周旋。

巨贾大腕之所以会被江湖骗子骗得团团转，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太缺少安全感了。他们随时担心，自己爆得的财富，会突然失去。

这种不安全感，有两个来源：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历史的故事，政治的变幻，人生的阅历，圣贤的教诲，都一再告诉人们，金钱是靠不住的。对我国当今的巨贾大腕而言，巨大的贫富差距，官民冲突的暗潮汹涌，政治上何去何从的普遍忧虑，关于私有财产法律概念上的模糊不清，这些“国情”，或多或少，会成为他们寝食不安的因素。至于内心的不安全，跟社会的制度、秩序、寻租、潜规则等等有关。这方面，你懂，我懂，他们更懂。

事实上，认为李一、王林、“活佛”们只是江湖骗子，认为巨贾大腕跟他们交往只是为了热闹。这种想法，也图样图森破了。江湖骗子只是他们的出身，在巨贾大腕们千里拜谒、勾肩搭背合影留念时，他们早已摇身转变为官场联络图，成为利益输送纽带了。从这一点上说，巨贾大腕们不但不是弱智，反而是情智商超高。

写作此文，我的目的并非跟人探讨巨贾大腕情智商数高低的问题，我想要说的，其实是当代人“致富=成功”的观念问题。

两千五百年前，孔子曾发出过“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财富如果是可以追求得到的，即使是市场的看门官吏那样的职位，我都愿意做）的感叹。孔子门下最优秀的学生颜渊，一生与财富无缘；比他逊色的子贡，却财运亨通。我村的同龄伙伴中，如今最有钱的，当年念书、干农活、说话等等方面的能力，几乎都是垫底人物。比他强的伙伴们，都没他有钱。财运，实在有些像前贤（记得是汉人王充）打过的一个比方，就像同一株树上的花朵，风过处，有些落在锦茵上，有些掉到粪池里，无法逆料。

古今中外，没有任何一个社会，其财富分配，能够真正做到跟学识、能力、德行成正比例关系。相反，实际情况每每有如诗圣杜甫所言，“德尊一代常坎坷，名垂万古知何用”。即使是唐朝那样的繁荣昌盛时期，也难免有李白所说的“糟糠养贤才，珠玉买歌笑”的不公平现象。举个例子，当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诗人李白、杜甫在失意、艰难中挣扎的时候，歌手李龟年，仅仅因为唐玄宗爱听歌，所得的赏赐，就足以让他在洛阳修建的住宅，比王侯贵戚的府邸都高大气派。纵观历史，歪门邪道至于富可敌国者，不在少数。完全可以说，财富跟聪明才智，没有太大的关系。

近期，有人编出几句顺口溜在网络上传播，曰“一流人才创业，二流人才专业，三流人才就业”。我相信，会有很多人认为编得好，编得有道理。如果从人类文明史的角度看，这恰恰是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的悲哀！古今中外，对人类文明发展贡献较大的，往往是那些生前并不富裕乃至贫穷落魄之人；而那些曾经富比王侯的人，有几个不是名随身腐，被历史所遗忘的呢？历史更喜欢记住在科技、文艺等方面有所创造、有所发明的专业人才。

古人有“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的说法，把流芳后世视为人生理想；今人却只以财富论成败，并不在乎身后是流芳还是遗臭。这究竟是上进，还是堕落呢？

                                                               2015-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