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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表现的典范

 

最高人民法院最近几年在审判公开上做出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这些工作虽然不是审判工作,但是非常重要,与审判一样促进法治中国的建设,促进社会公平正义。这其中最重要的两项工作就是中国裁判文书网和中国庭审公开网的建立。截至目前,裁判文书网已经有四千多万份裁判文书公开,访问量一百二十多亿,庭审公开网已经有六十多万件案件审理视频公开,访问量四十多亿。两个网站的数字还在每天往上递增。两个网站在履行审判公开职能的同时,也便利于法律职业者的工作、学习、研究。遇到一个案子,先去裁判文书网寻找相关案例作参考,已成为一些律师的习惯。通过裁判文书网上的案例进行的研究也数量庞大。然而,将庭审公开网上的案件审理视频作为研究材料的却很少。

 

裁判文书相对于庭审视频来说,其包含的内容是非常少的。一个案件的审理可能是连续几天的开庭,证据材料有的甚至要用小车来拉,但是反映到裁判文书上可能就是几句话几页纸。裁判文书是高度的概括。庭审视频则包含很多细节,能够看到庭审过程之中法官、书记员、代理人、被告人等庭审参加人员的一举一动和语言神态。法庭是法律人最重要的舞台,法律人的魅力能够在法庭极好地展现出来。当中国观众慢慢厌倦于俗套、无聊的电影电视剧时,说不定他们的注意力就会转到充满智慧、内涵丰富的法庭庭审。那时,中国庭审公开网也许会成为最受欢迎的视频网站。

 

观看庭审视频对律师、法官来说,都是非常有益的。当自己开庭的过程被录制成视频,法官、律师也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观看自己的视频,就相当于照镜子,能够为下一次开庭应该注意什么,怎么做更规范起到自省作用。而观看别人的开庭视频,能够将别人优秀的部分吸收转化为自己的。所以,对于庭审视频的学习研究也应该在法律职业圈中热烈起来。

 

当许多人沉浸于《杀死一只知更鸟》、《辩护人》、《控方证人》、《李狗嗨》国外影视剧中精彩的庭审过程之中时,殊不知庭审公开网上已有一部可以媲美上述影视剧的中国庭审纪实作品,这便是点击量有四百五十五万的乔丹商标争议案庭审视频。这部视频从各个方面都透露出一部经典大片的气质。

 

这部经典大片的主角可以说都是响当当的大腕。再审申请人为迈克尔·乔丹,美国著名篮球明星。被申请人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商标评审委员会,为中国国家商标评审机构。第三人乔丹体育股份有限公司,著名体育品牌,福建省纳税大户。担任审判长的是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陶凯元大法官。陶法官本科硕士博士均毕业于武汉大学法学院,曾任教于暨南大学,为法学教授。乔丹的代理人为上海方达(北京)律师事务所的祁放律师、田甜律师。祁放律师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法学博士。田甜律师本科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或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法学硕士。乔丹体育股份有限公司的代理人为北京中伦律师事务所的马东晓律师、韦之律师。马东晓律师本科毕业青岛大学,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曾为海尔集团法务总监。韦之律师本科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硕士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任教于华中科技大学,为法学教授。法官、代理人接受法学教育的学校均是中国乃至世界上顶尖的的法学院。代理人就职的上海方达律师事务所、北京中伦律师事务所均为中国顶尖的律师事务所。法官、代理人个人均审理过、办理过在中国影响巨大的案件。他们在法律界就相当于影视界的一线明星。所以,这部大片为全明星阵容。

 

这部经典大片的布景、服装处处透出庄重、大气、唯美。本次庭审审判庭为最高人民法院中法庭。我国不同层级不同地区的法院都根据自身情况建设有适用于不同开庭情况的法庭。最高法院中法庭的建设设计透露出一股大国气概。中法庭整体为暗金色,审判桌椅为酒红色,在总体色调上营造出庭审所应有的严肃、庄重的氛围。中法庭层高很高,审判席后高高的庭壁,庭壁上高高悬挂的红色国徽,审判席与书记员、申请人、被申请人席位之间逐次的空间下沉,申请人、被申请人席位之间的宽阔空间,有许多座位的旁听席,制造出良好的空间层次感。审判桌椅的细小纹饰、庭壁的纹饰从细节中体现了一丝不苟与考究。着装上,法官穿法官袍,律师穿律师袍,书记员穿制服,非律师代理人、助理人员穿正装,一丝不乱。曾有人建议律师在律师袍里面穿白色衬衫比较好看。三位男律师均是遵循这一原则。田甜律师作为女律师,她在里面穿的是黑色衬衫,有些打破常规,却与整体非常协调,更显品位。当这样一群庭审人员坐在这样的法庭里,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能感受到一种舒服、美的感受,都能够感受到公平正义。法律是最需要仪式感的,也是最有仪式感的,建筑、装饰、服装等就是仪式感中很重要的东西。

 

这部经典大片的摄影高级。这次庭审是最高院精心准备的一次庭审,所以有非常优秀的摄影师进行摄影。庭审公开网上有很多庭审视频,但是有许多是通过摄影记录仪固定在某一点上的摄影记录,观看效果并不好,因为没有条件对每一场庭审进行摄影。最高法院具备这个条件,所以能够拍摄出电影大片的感觉。

 

这部经典大片的节奏紧致平稳。庭审持续了三个半小时,远超过了一般电影时长,但是三个半小时的视频看下来没有一点想睡觉的感觉。陶法官在庭审一开始就明确了本次庭审的五个争议焦点,在每一个焦点下有几个具体问题。争议焦点和具体问题明确,就相当于划分了章节,使得整个庭审具有章法节奏,得以平稳进行。对每个焦点、每个问题,主审法官一方面让各方当事人充分发表各方意见,进行论辩,另一方面当一个问题、一个焦点论辩清楚、充分之后,主审法官迅速转入下一个焦点、问题,没有产生混乱、重复、冗长、不必要的意见发表。可以说,整个庭审没有一句废话,上承下接、丝丝入扣。

 

这部经典大片的故事精彩。一部电影关键在于故事讲得好不好,透过故事能否阐发更多的东西。许多伟大电影都是通过故事的讲述引发观众对人生对世界的深刻思考。一件案子如果最高法院大费周章去准备,而案子本身并不具有典型意义的话,这种庭审公开也是浪费。乔丹案正是具有非常大的法律争议的,涉及我国多部法律条文的理解适用,这个案子不管最后的裁判结果如何,案子自身就能引发法律人许多的学理性思考。譬如,什么是姓名权;将乔丹做成一个著名的体育品牌是否与乔丹这一姓名有必然关系,乔丹的名气与企业的创业创新精神各自的所占的比例有多大;当企业将乔丹做成一个著名体育品牌时,是否可以认为它已经脱离了原先侵权状态,而赋予了乔丹这一名称新的含义。类似的思考还可以有很多很多。本案已经北京中院一审,北京高院二审,最高法院进行的是再审庭审。与本案有关联的多件案件在江苏、北京、上海、福建法院审理。最高法院决定再审对其他案件具有重要的参考指导意义。申请人乔丹的个人成长、成名故事,第三人乔丹公司的企业成长发展故事也是这次庭审的铺垫。可以说,最高法院的这次开庭是故事的高潮,是万众期待的。

 

这部经典大片的主角表现出超高水准。前面已经说明这次庭审是法律界的全明星阵容,庭审过程中没有一位失掉水准。庭审总时长有三个半小时,庭审过程是不间断、连续的。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不管是法官、书记员,还是代理人自始至终坐姿端正,保持高度专注投入,保有充沛的精力,没有让人看到丝毫疲倦之感。这也说明司法考试一场考试有三个小时是有根据的。首先从精神状态、身体体力上,他们展现出最佳风貌。其次是语言表达。庭审全程所有庭审人员发言都是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吐字清晰流畅、不快不慢,音量不高不低,都控制在极为适当的状态。

 

庭审发言中有几个不容易操作的问题。

 

第一个是麦克风,有的法庭麦克风调试不好不易控制,有时候能发声,有时候不能发声,有的会产生杂音,导致有些律师不善于使用麦克风,经常发出刺耳声或不正常声音。而这个也是需要律师通过经验不断去掌控的。

 

第二个是读材料。有的律师开庭拿起事先准备的材料像读书一样埋头读起来,仿佛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第三个是找材料。有的律师事先材料没有做好标记,庭审中说到某一份材料临时翻找,找了十几分钟,让其他人等着,导致庭审处于中断状态。

 

观察本案中几位律师的表现就可以知道如何解决问题了。律师发表意见时,有时候急于反驳对方容易争抢发言,在本案庭审中,没有发生这种情况,律师表现极为克制,不争不抢,紧凑有序。最后,论辩中体现出的高深法律素养。由于对每一个问题法官都给予了充分的论辩时间,可以进行三至四轮的发言。每一轮发言律师、代理人均没有重复已经陈述的内容,并且多轮发言之间具有严密的逻辑连接性。在他们的发言中能够明确感受的他们对法律的精通与娴熟运用。对于法律适用的争辩最终都会回到法律的基本概念和基本原则上。本案中马东晓律师和田甜律师关于什么是姓名权的不同论述就是一大精彩点,可以认为就是学术争论了。读书的时候,老师们常说,法律职业是需要有综合知识的,不能仅仅是法律知识。本案中,祁放律师所举出的足球明星贝利的例子,马东晓律师所举出的三胖、蒋光头的例子使得庭审生动有趣起来。法律中常常一个小点能够决定一件案件的结果。本案中,当田甜律师拿出印有商标和乔丹照片展板相比对时,非法律专业的人也能看明白其中含义,法律人就会会心一笑了。

 

这部大片的结果是乔丹方面胜诉。这个结果并不重要。最高级的法律论辩,双方实际上各自代表的、阐述的是一种价值观,而胜负只是表明哪一种价值观更加适合当时所处的时代环境。本案庭审中能看到马东晓律师、祁放律师、田甜律师、韦之律师常为他们对方在论辩中所体现出的睿智而发出欣赏的微笑。而这正是法律的魅力,程序的魅力。

 

乔丹案庭审视频有更多更深入的东西值得回味、品味,本文仅仅从形式上做了一些分析,内容上本案值得深深挖掘。近些年我国法院一直着力推进庭审实质化等各项措施,使庭审成为真正的庭审。乔丹案的庭审表明了这些措施的成效,也是我国民事庭审的典范,值得所有的法律人去学习研究。最近有新闻称,乔丹案又有新的动向,看来这起大案也许有第二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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