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饭后散步的习惯。

　　我吃完饭离家门天刚擦黑，门口的水泥小道的路灯还没有全亮，我在散步。向前，左边是稻田，满头鼓鼓的稻穗金灿灿沉甸甸地低垂着，它似乎在笑。又是一个丰收年。右边是一个池塘，我知道里面有鱼，平常我只要路过，鱼儿总是浮着头，也许它们喜欢看我？

　　为了不惊动鱼儿，我将猫腰轻手轻脚地走过塘边。突然，听到啪啪啪，浪花朵朵，平常浮头的鱼儿，全部甩出尾巴沉入水底了。

　　沉鱼落雁！我笑，我笑自己怎么会想起这四个字！

　　我挺直身子。忽然感觉身后有动静，扭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女孩儿，说笑着从我身旁擦过。

　　我愣愣地，脑海一阵微波：当今农村的女孩儿真棒，无论肤色穿戴气质举止谈吐，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丁点儿乡土气，甚至比城市女孩更城市。

　　我笑了。我认为鱼儿是因为羞于见她们所以才沉落水底。

　　我的散步，惊动了池塘边草丛里躲着的小鸟，它们扑哧一声钻出来，振翅迅速地飞向另一方。奇怪。池塘里的鱼儿为什么并不理会，慢慢地又浮起呢？田野的晚风，送来了竹翠松香柏绿的浓郁，空气真清新。远处，有几个还在农田里忙碌的身影。像夕阳里的画。

　　我是什么时候学会散步的？出了家门，居然在大脑里蹦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荒唐！我想着不禁哑然笑出了声，踩着自己的嗓子，一步一声地自问自答，散步还要学？

　　我的散步，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年之前，是在城市，后来，随着搬家养老到了乡村。虽然城乡道路不同，周围的环境不同，眼前的景色也不同，但是，无论从外形还是从内核，对于我来说，散步的体态都是相同的。

　　我必须是头顶着苍天，立在地球上，然后双足左，右，左，右地一步一步地，随着双臂轻微摆动，身体略前倾，开步向前走。它不需要学，生来就会。

　　果真是不要学？恰巧，碰到老人抱着一小人在面前玩耍。这是一个男孩，生的白净端庄整齐，一眼就可以看出，他长大后一定是一个能被漂亮追得满世界跑的白马王子。当下还小，正在被老人抱在怀里扶着在学走路呢。

　　我想到了自己的小龙孙。于是便立足旁观，分享好心情。

　　老人在说：左、右、左，左、右、左，宝宝牙牙学语，模糊不清地咕嘟：一、二、一、一、二、一地身体挪动，他比我家宝宝大。这一老一小，音影相叠，履步维艰，却动作一致，心心相印，不亦乐乎。想想过些日子我也会这样，真是天伦之乐。

　　我十分高兴地上前去问：宝宝多大啦？快满一周岁啦！满脸是喜汗的老人又送过来阵阵的喜悦。我大声笑了，深受好心情所染，互相乐乐淘淘起来。

　　我信步向前。

　　我散步与众不同。虽然无法看到自己的体态，但自己能够感觉到。

　　与黄同学相比，他喜欢微低着脑袋，脚的前半部分先落地，再缓慢踩实。与周同学相比，他喜欢双脚外晃，身体摇动，左顾右盼。与汪大款相比，他散步是脑袋向上，眼睛下视，挺胸凸肚，平脚落地。我曾评价说，黄是文化人，周是官二代，汪大款有的是钱，看他散步的样子便知。

　　我散步较慢，似我处事待物，有些漫不经心，一般来说是小腿带动大腿，微微摆动双臂，微微目光呆滞。

　　难道，这真的是靠教学得来的吗？看到老人在教宝宝走路，想到了与众不同的散步姿势，便又想起了刚出家门先前未解的问题，我是什么时候学会散步的？

　　看来，它是与教学有关系，否则，怎么人开始走路需要人教扶。再说，各人不同的姿势也能说明与教学有关。

　　我慢慢地走，在想，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但我实在无法记忆，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母是如何扶我，教我走路的了。我的目光呆滞。

　　猛然间从一家农户里窜出一条狗，狂吠着向我扑来。我被吓了一跳，弯腰捡起一块，正要砸去，狗儿却汪汪叫着，先于我的动作，跑走了。

　　随着大地被夜幕覆盖，路灯亮起，我从村间小路散步到了村口。村口是旅游大道，道两旁果树林立，随风飘香。据我目测，这条双行道向东的一条可以并列行驶三辆大车，由中间安全岛隔离，向西一条也可以并列行驶三辆大车。

　　时值国庆中秋双节，在明晃晃的路灯照耀下，安全岛花丛锦簇，来往车流，景色蔚然，分外好看。

　　我在慢慢看。大道和灯，车流与花，在我面前使劲地横向拉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我面向西，看去只能看到一排排璀璨的灯光，和明晃晃的路，摇曳长去。近看，灯光耀眼。再远看，那灯光像似天上遥远的星星在向我眨眼，似乎在问：你是要与我谈心交流幸福快乐的感觉吗？

　　是啊。我的小龙孙到今天整满个月加九天。健康，可爱，聪明，活泼，爱笑，调皮。慢慢地正在从一个小肉肉，在奶奶，外婆和他的父母等辛劳的照料下，茁壮长大成为小人。想到我初抱小龙孙的感觉，真幸福：

　　宝宝在床上绽开笑脸，爷爷咧开了没牙的大嘴，拍着双手：宝宝，抱抱！宝宝似乎听懂，他马上会嬉皮笑脸扭动着大大的脑袋，挺起弯弯的小腰腰，凸起圆圆的小肚肚，用动作来示意，抱我吧！此刻，当爷爷的那一种感觉，那一种渗透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的快乐甜蜜幸福，是人类最美的感觉。它如甘泉从心脏里泊泊流出，流向双臂，双臂从宝宝暖暖的小腰腰间环起，手心托住小脑袋，手臂护住小腰臀，双手臂垂成一条直线呵护住宝宝全身，轻轻地捧起，然后再将他轻轻地贴压在爷爷的心门口和脸上。舒服！再过几个月，也要教学他走路了。

　　我散步走上了旅游大道，向前米，南拐去，这是正在开发着的市区路。市区路也宽，同样路灯照耀，路面平坦，但正在修建之中，很少车辆尾气，也很少行人。

　　快点了，我要听广播新闻了，我掏出手机戴上耳机。耳机里传来了悦耳的音乐，在明晃晃的路灯照耀下，我居然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姗姗学步的宝宝，极不老实地走路起来，口中还大念叨左、右、左，幸亏这条路行人稀少。

　　音乐在我耳朵里大声地唱着，我一副极好心情的散步体态。前面，到了我散步的终点。

　　我散步的终点，是这条路的最高处，它原来是山，被削去后，修成了贯通南北的市区路，这是这一带的制高点。也是我每晚散步的终点，在这里，我向西可以看到距离公里市中心，也是我家的灯光。

　　我面西靠山而立，透过这片开发区，顺着旅游大道的路灯，遥望市中心，遥望我的家，那一片璀璨夺目，五彩缤纷的灯光，似夜幕里光亮的浮云，飘逸在城市上空，又似天上的五彩，护住了我的家。我在想，孩子，亲戚，朋友，战友，同学此刻在干什么呢？他们一定也是在晚饭后的散步吧。

　　我喜欢在农村散步。因为这里宽敞，它没有浮躁而迷漫的人气。因为这里活力，到处可以看到听到鸡鸣狗吠，羊哶鸟飞，广袤而富强的生命力。因为这里温暖，不似在城市只有面对着那一栋栋用冰冷的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和一条条喧闹嘈杂而寒冷的路。因为这里舒畅，不似在城市只能看到的一片一片满脸的严酷和满脸的约束。尽管农村的晚上比城市黑，但散步的人思想亮堂。

　　我遥看着市中心上空漂浮光亮的云，城市，你似一本书，在我的眼里慢慢地翻开又合上。几千年来，城市循环组合成一块又一块具有人类最先进观念，集中了全世界最优秀的人，却并不能代表人类完全的文明，是否悲催？

　　时间不早了，我回去还要读书，写字，要往回走了。

　　我突然发现，我的手里还攥住一个什么东西。是刚刚捡起来准备打狗的石头吧。刚想扔，又想起凑近一看，我大吃一惊，它居然是一只钱包！里面有钱？！

　　我急急忙忙赶到路灯下，打开一看，喘了一口气：里面没有一张纸币和一个钢镚和其他。却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吉祥三宝。我抱着极大的兴趣往下看，上面写到，吉祥三宝，钱，力气，语言。如果别人帮了你觉得过意不去，比如说父母，如果不需要你们用钱来孝顺，可以抽空去帮他们干点活，或者悄悄地去为他们做些什么，学会让他们惊喜。通常来说，人们只有在惊喜中才能受到最大的感动而永远铭记在心。或者，用甜言蜜语搪塞之。

　　我笑了。

　　还是刚出家门就冒出来的顽固问题又浮现在我脑海里。我是什么时候学会散步的？

　　我终于有答案了！我一定是在酒足饭饱之后，为了消化，为了身体的健康，心情的休闲，思想的放松，是从这个时候起，有酒足饭饱后开始散步的。没有酒足饭饱哪里来的散步。

　　我又看到了老人在扶教小人走路的场景。

　　我抬起脚，小腿带动大腿，微微摆动双臂，回家！我想起了我的小孙子，他要我抱，他要我去教他走路。

　　我放开脚步，甩开双腿，跑了起来。我要享受天伦之乐去了。

　　这哪里还是在散步！我跑都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