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清明节前，利用小长假我们又来到父母家中相聚。路上我和爱人、孩子商量着到家后就把猫了一冬的外婆推出家门，让她老人家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然而到家中才得知外婆从头天开始突发高烧、不思茶饭。望着无精打采、满脸通红的外婆，一种不祥之感在心头隐现。
外婆今年已经107周岁了，是酒仙桥一带有名的老寿星。凡是能叫得上名的毛病一概与她无缘，交了两年的医保，愣是一个子儿没花过。她老人家能吃能睡，身体之好令我们这些晚辈好生羡慕。可这次莫名的发烧来的这么突然，还是令家人有些措手不及。
要回家了，临走前我再一次为外婆试表，39.6度。望着高高的水银柱，不由得心中阵阵发紧。大家紧急商议着对策，由于外婆不会用普通话交流，年岁又大，住到医院会有很多不便，最后大家决定先把外婆留在家中观察，必要时再送到医院。
以后的几天，外婆的烧虽然退了，但情况更为不妙。时而亢奋，最多时连续33小时不吃不睡，反复唠叨着几十年前，也可能是一百年前的事儿；时而昏睡，没有任何动静。更为严重的是出现了神志不清的状况，坐在轮椅上指挥家人，一会儿收玉米，一会儿种水稻，大家都累得筋疲力尽。此时的外婆不识亲人，时空错位，昼夜颠倒，甚至两次摔到了床下。
4月8日，我和弟、妹在父母家中聚齐，望着仍在昏睡、似乎已经进入弥留状态的外婆，一致决定将她送往医院。尽管这样做违背了老人家的愿望，因为外婆最不愿意去医院，她曾不止一次地念叨过：“我不行的时候别把我送医院”。
夜幕中救护车拉着外婆向医院驰去，坐在颠簸的车里，吊瓶在头顶晃动，红灯在眼前闪烁。此时的我满脑打转的就是一个硕大的问号，外婆的生命还能和死神抗争多久？
急诊室里拍片、测温、输液、输氧，一系列常规动作过后，外婆就像上了刑似的身上布满了管线。老人家活了一百多个年头，如今这老朽脆弱的身子骨还要遭受这么大的罪，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
夜半时分，昏迷中的外婆不停的躁动，甚至用手拉扯输液管，外婆正积攒全身的力气同病魔做最后的抗争。我呆呆地站在床边，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安慰外婆。突然，外婆下意识的要坐起来，说是要下床撒尿，我赶忙按住她，让她撒在尿不湿里，外婆生气了，不断地吼着：“我要下地撒尿”。这怎么办呢？我头上冒着汗珠，手足无措，不敢惊动年过八旬的父母，不得不向刚刚回去不久，服了安眠药正要入睡的弟弟求援，睡意中弟弟抓起手机，以为外婆不行了，闻听此事不由得苦笑，老人家都病成这样了，还这么固执！
几个回合下来外婆终于筋疲力尽，不得不屈服了。我赶紧为她换了干净的尿不湿，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随即她又一次陷入昏睡中。
不一会儿，值班大夫把我叫到外边，递上了病危通知书，严肃地对我说：“这可是我们接诊中碰到的岁数最大的人，随时都可能出现危急情况，你们要早做准备。”我签了字，心情沉重地回到观察室。此时我的睡意全无，思绪万千，久久地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外婆。老人家干瘪的胳膊上紧箍着量血压的胶带，柴火棍儿似的小腿上无情地扎着输液的针管儿。一缕白发散乱地堆在枕边，紧缩的双眉流露着痛苦的表情。这还是那个慈眉善目、精神矍铄的百岁老人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趴在外婆耳边反复念叨着：再忍忍就好了。
我默默地为外婆祈祷，但愿生命的奇迹能再次发生。
也许是常年的乡下生活练就了外婆极强的抗病能力，也许是得益于外婆一辈子也没打过点滴。三天后，奇迹真的发生了，外婆从昏睡状态中醒来，神智也正常了。她环顾四周，仔细辨认着陌生的环境，终于明白了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沉思良久，她对妈妈说了句“家里挺好的，你怎么把我弄到这来了？”老人家这充满幽怨、不解和无可奈何的真情流露深深地震撼了我，我太了解外婆了，她不愿住院是既怕花钱太多，又心疼我们来回折腾。
外婆挺讲究策略的，她的不满情绪只向妈妈一个人发泄，对我们则和颜悦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祥。妹妹送的馄饨、弟妹削好的苹果，她都很听话地享用了。接下来的几天，她的康复速度之快令人啧啧称奇。听说这儿有个百岁老人住院，病房门口不时有人探头张望，好奇地看着外婆。
人们经常感叹生命的脆弱，可从外婆身上我看到了生命的神奇。高烧不退、肺部感染、神志不清，对一个百岁老人来说这招招都是致命的。当我们买好寿衣，做好了一切后事准备时，外婆就好像和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几瓶点滴，一个长觉，不经意间就从鬼门关里溜达一圈回来了。阴阳两界，生死转换，外婆是那样的淡定。
入院的第七天，外婆病愈出院了，她拒绝了家人安排好的救护车，固执地要坐轮椅回去。这回我们没有违背她的意愿，满足了她的要求。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像个孩子似的坐到了轮椅上。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外婆贪婪地仰望着蓝天白云，好奇地注视着从身旁过去的每一辆车每一个人。听弟弟说外婆是一路微笑着回到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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