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

　　日子有如芸香，淡然飘渺。似闻到，却捉摸不到。期待是依门的那一瞥，望一段长路伤神，只把头低，作了青梅嗅。春风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花吧。这话渺渺却又实在，经常在耳边回旋。好多个日夜都过去，春风来了不知多少次，少女青丝变白发，绕膝孙儿之时，心灵一隅的记忆还在。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是吗？她却笑不出来。

　　

　　那年春天去的云南，她喜欢彩云之南，在心中不知吟唱了多少遍，坐在火车里看油菜花怒放，青秀群山钻出一片油黄或者粉白的梨花，很诗意的旅行。

　　

　　第一站罗平到了。白天和黑夜的长途，困倦降临，此刻驻足在金色海洋里，神清气爽，混沌不见，旅客欢呼着奔向金色原野。四月下旬油菜花开得很灿烂了，她才病愈就满心迫切要出门去，算作小小的疗养。罗平的油菜花好壮观，就像是天神用力撒开了炽黄经纶，一大片一大片铺在这里，预备第几轮的吟唱呢。她融入这美好，着一身墨绿连衣裙，好似一枚不起眼的草芥，进入那油黄就迷失了自我一样，云南的天是要比别处的来得更明媚和蔚蓝吧？她眯起眼睛，欣赏这异乡的美丽。

　　

　　看累了，低头一下看见几大簇鹅黄间或油绿的植物，花开得怯怯又热烈，一阵阵的香。咦！是什么花呀？颜色和油菜花相近，却柔和清雅，在怒放的油菜地里，静悄悄地拥有自己的美。

　　

　　这是芸香。一个浑厚男声回答了她没出声的疑问，他是一个旅游团的。年轻姑娘总是有魅力的，使人思慕。她觉得很神奇，此刻站在这芸香环绕之间，竟然忘了自己还在喘息气急，她有支气管哮喘，没有断根。

　　

　　多好闻。她离开这片油菜地和芸香的时候，走到人群就忍不住咳起来。

　　

　　你感冒了吗？他关切地问。

　　

　　没有，是支气管炎。她说。

　　

　　也是一个人出来玩？

　　

　　是呀，你也是？

　　

　　我喜欢一个人到处走，多自由，可跟团不是很方便，就像我想再看看那芸香都不成，一声号子就开拔。她说，撅起小嘴。

　　

　　呵呵，是的，有好处就有弊端。但是好处还是大于不利的地方，像你这样的单身女孩，一个人有危险的，跟团就很好。

　　

　　你是男人怎么也害怕，她嘴利。

　　

　　呵呵，我害怕，女流氓越来越多了。

　　

　　他们一起笑起来。她咳得更厉害，他轻轻拍她的后背，这举动不显突兀，仿佛他是相识弥久的男友似的，颇亲密。你的包不轻呀，金银细软拿出来自个放着，我帮你背包。

　　

　　她笑了，我就是穷光蛋呢，你背吧，于是那个包就到男人肩头了。

　　

　　刚才在芸香那里一点都不咳嗽呢。她缓过来说。

　　

　　芸香就是治疗气管炎和哮喘的好药材呀，我家里就有老中医。男人说。

　　

　　真的？她很惊异也很欢喜，这次出来也算长见识了。回宾馆上网百度了解这芸香。书香最早的由来，据说是因为一种名叫芸草的植物，因其散发出的香味能杀死书虫，爱书如命的读书人就把芸草夹在书中，对其飘散出的缕缕香气称为书香。还有个很凄美的故事，宁波天一阁的媳妇钱绣芸仰慕天一阁芸草之功，为亲眼目睹着神奇物件，煞费苦心嫁进范家，不料范家有规，媳妇不得上天一阁。自此抑郁而终，死前哭着茂才说：我之所以来汝家者，芸草也，芸草既不见，生亦何为？君如怜妾，死葬阁之左近，妾瞑目矣！她看到这则，不由心惊，如此执着，用生命也未曾换取亲见芸香一面，她自是比钱绣芸幸运，在老家没有见过，异乡一下就簇拥在芸香从中，翩然如画。世间衷情至此？她叹息又羡慕，睡梦也是芸香的味道，甘辛回甜。

　　

　　云南会给她新感受，尤其是那芸香画面，很深刻。她这次出来就是疗伤的，身体是一方面，感情上更是，融进自然，转移情思，所以这才是旅游之意，一路忙碌使得你无瑕顾及自身愁绪，眼前是乱花，赤橙黄绿迷惑兴奋，神采飘扬，像一尾尾春天的鱼子，快活游弋在粼粼波浪。他们一道去了大理，下关风，上官花，洱海月，苍山雪

　　

　　回去她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宝库，深深锁住某个人。拿了丝线密密缠，在心底蜜糖一样的珍爱着。她曾为一个虚无若有所思若有所盼，魂牵梦绕，活得轻云一般，没有重心的漂浮，可如今那个人真来了。为他守住纯情，她喜欢涂口红，淡淡红润，如果他不喜欢，她就决然擦掉，再不亲近。心高气傲在他面前统统收敛，情愿作了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承受牧人皮鞭温柔的抽打。我们每年都要去看那片芸香，这可是我们的媒人。他们异口同声。

　　

　　可又怎样了呢？世事是这样不可捉摸。他的背影最终消散在她的视线里。

　　

　　而不管世事变得怎样光怪陆离，她仍然守候孤独，心中有渴念，这种孤独就是灿烂的！此生不见，相约来世，不管有没有来世，我就在那里等，等。。。洪水漫漫而来，潮水瞬即扑过，我仍然在那里，尾生的故事谁说没有后继的人记述，并且亲身演出，这是没有人看的一场戏，用了生命作了片尾哀婉，凄楚，却荡气回肠的音韵，缕缕回旋不绝。

　　

　　果真到最后也不曾出现他的身影，曾在芸香馥郁之中许下款款深情，我们每年都来这里，见证这美丽。都不在了，他们各分西东，絮语还在，时间记得。

　　

　　窗外，恍惚有幽幽的歌吟，轻轻推开来，睁大眼看去，一地繁花正似锦铺开，知否还是那片芸香？

　　

　　十年后女孩是忙碌而快活的母亲。儿子十岁时母子去旅行，儿子捡起一片叶片来问她妈妈，你猜这是啥叶子？她一呆，这是芸香叶。

　　

　　又叫七里香，儿子得意地说，炫耀他知识丰富。她听了心里一痛七里香，只能香七里吗？怪道不见他的踪迹。就像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一样。

　　

　　不，是芸香，她纠正，宁愿没有听到这别名，芸香能护字，铅椠善呈书。人不如芸香，谁也不是谁的谁，所以谁也护不了谁。芸香岁月就静寂在哪杳无人迹的天一阁了吧。钱秀云终其一生，花季消逝在渴望中。她不是钱秀云，还有更实在更真切的等着她，芸香的记忆于是渐渐模糊，有如冬天的霜花，太阳出来，再美丽也终究融化掉。

　　

　　拾一枚花蕊，她又闻到芸香独有的气息，这回真是心平气静，气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