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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忆旧事

太太是属虎的,她的爱让我觉得我觉得虎就是我小龙女一生的幸福。

那年,我十岁了,太太也九十六了。

一个冬日的早晨,太阳升的老高了,我仍不肯起床。父母下地干活去了,太太拉了我一次又一次。最后起床的要求是太太必须帮我穿衣服,并背我出门。

太太在床边还算利索的帮我穿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因为这是从我出生起,她常做的事。

一切穿好之后,太太转过身,弯下本就因年老略弯的腰说:“搞搞儿,来,我背你出去。”我也知道,我的体重对于一个如此年老的老人来说,是一种多么大的挑战,但我太想体会那种被宠上天的感觉。当我爬上太太背的那一刻,我感觉得了太太的身子一下子沉下去很多,两腿颤抖了一会儿,太太拿起倚在床边的拐杖开步了。一步一步,是那么艰难,喘息声是那么急。当走到分隔我家和她家的门槛时,她停下了,我知道她是在积蓄全身的力量,跨越这本就很高的门槛。她没有叫我下来,我知道她要实现自己承诺。就在她跨出脚的那一刻,瘦小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了我的重量,身子忽的一斜,我被扔出了很远,而她的后脑勺被磕在了门上。我刚要开声哭,发现太太不动了,我爬过去,怎么喊怎么摇都不醒。

顿时,我哭了,不是因为我的痛,也不是因为无法面对家人,只是害怕太太从此不再醒来。

我只会坐在地上大哭了,那哭声唤回了不远处干活的父母。

爸爸一看这场景,连忙把太太抱上了床,和妈妈一起喊着太太,但毫无反应。这时,其他家的人急匆匆地来了,慌乱中,只想着抢救的办法,已经派人去请医生了谁也没有顾及上我这个罪魁祸首,但一旦,事情没有挽救的话,一切就难搞了。爸爸知道这下事情惹大了,从地上拎起我便开打。我大声哭喊着,内心的恐惧,身体的疼痛,让我的声音格外的响亮:“太太,救我,太太,救我……”

我的哭声越响,爸爸下手越狠,爸爸下手越狠,我的哭声越响。约摸二十分钟后,太太睁开了眼,所有的人都去问她话,怕她不清醒。她则谁都不理,用微弱的声音说:“畜生,再给我打试试!”声音是虚弱的,语气确是坚定的。爸爸立刻放下我,所有的人都不敢吱声了。

“小搞搞儿,来,到我床上来,看谁敢欺负你。”

我带着满身的尘土,钻进了太太的被窝,搂着她哭了很久,用泪水感谢她的醒来。

我知道了,太太的对我的爱是坚定不移的。虎,我永远的保护神。

这一事是我最痛心的,也是我最怕记录的,因为我知道会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太太九十九岁那年卧床了,没病,只是老了,但她一直很清醒。我知道她的日子不多了,内心真的很无助,总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样面对。

在太太病重的日子里,我在上学,她总说我穿着红色的衣服坐在她床上,让我穿棉袄去,别着凉。她是那么想我,我又何尝不想她?

 

在油菜花盛开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中,我却嗅出了烧纸的味道。

似乎临近清明了,陆陆续续有人上坟了,那炮仗的味道和声音,让我从内心抗拒万分,隐隐约约地哭声让我总含着泪。

在一个周四的深夜,接到乡下叔叔的电话,太太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爸爸妈妈准备连夜骑车回家,我哭闹着也要同行。父母也同意了,可姑妈电话里一声命令,我又一次失去了选择的机会。我没能见到太太最后一面,却连第一时间去见她的机会都被剥脱了。我无力抗拒,那晚被送到了姑妈家。晚上计划了一夜,该怎样逃跑,远在三十里外的家没有独自坐车回过,我一步步计划着,不去计较后果。

周五,从姑妈家去上学,我改变了路线,直接向车站走去。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总觉得好慢,为什么这腿就是迈不快?

第一次独自乘车,买票,上车,心中本该有的害怕全被冲散了。到了庆丰下了车,又有四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可是并无抱怨。一路粉红的桃花,再也扮靓不了我的心情。路边的油菜花讨好似的来触摸我的衣服,被我狠狠地踩倒一大片,所有的怨气与不快,都发泄到这无辜的春花身上。这时节,灿烂的阳光怎也会让人欲断魂呢?

一路上,我一再的想着家里的样子,一切应该照旧,太太的屋子应该还是那么温暖,太太应该还是穿着那件蓝色斜襟外套,做了我喜欢吃的菜等我。我的一切想象都和离去挂不上勾。可是当我走到村口时,远处的哀乐让我疯狂,我恨不得把这弄出这声音的家伙宰了。我的心情一步步沉重,到家时看见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我几乎傻了,流了一路的泪水没了,站在门口看着太太的屋子已成了灵堂,太太躺在了冰冷的柜子了,穿着她早已准备了多年的,让我恐惧的衣服,我真想把太太从里面拽出来,我真想再次大哭,再把她从死神那里唤回来,可是我知道一切都晚了……

我恨!我恨我为什么要去城里上学,我恨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回家……我躲在家里无声的哭泣,知道再也没有人来如此爱我。我更讨厌分离了,鬼才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切过后,分财产时,我们长房分到一张床、踏板、一张藤椅、一个热水瓶。爷爷去世的早,财产就是爸爸和叔叔平分。我好想留住那张床和踏板,不是因为在乎它的价格,而是因为那里有太太的温度和气息,但精明的婶婶以爸爸上过学,叔叔没上而当做补偿霸占了,最后就连藤椅和热水瓶都以无理的要求吞进肚了。她抢走了我所有的记忆。仇恨再次泛滥,这回不是想咬她了,杀她的心都有。我大声地哭着闹着,谁也挡不住我的疯狂,但她仍是不知羞耻的得意的拿走了一切。我只能无人的角落,捡了无人在意的太太用过的葫芦水瓢和一个黄色搪瓷水杯,偷偷的拿回家藏起来,害怕婶婶的降临再来剥夺这份不起眼的留念。

从此,爱无声……

以后的日子,我乖巧了很多,收藏了我的霸道、我的发嗲、我的嘟嘴,学会了默默忍受,学会了得体的微笑,静静地观望,学会了不再肆意的流露自己的需求,学会了隐藏自己的个性,因为我听不见那“小搞搞儿”了,因为没有怀抱可以撒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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