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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技无形

一 日本代表团首发难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自从中日邦交正常化后,中国和日本两国之间的各种交往多了起来,不管是政治方面的,经济贸易方面的,还是文化、教育、体育、艺术方面的,亦或是科学技术方面的,各种渠道都日益沟通了,真的是一通百通,一点不假。


  其它方面的暂且不谈,只就中日邦交后不久,体育界方面的一段奇闻,录出来与各位共享,也许所传不实,也希望读者不要见怪。


  那是一个日本的体育代表团,一行几十人,来到中国进行友好访问。他们先抵达长春,作了友好访问并参观了当地的体校。当地革委会和中日友好协会礼貌地接待了他们,特地为他们举办了体操、乒乓球、篮球表演,并和日本代表团的队员举行了小小的比赛,气氛十分融洽,效果非常好。


  日本代表团离开长春后,中日友好协会发来贺电,赞扬他们为增进中日人民之间的友谊作出了贡献。


  按照行程,日本代表团下一站抵达北京。


  在北京,他们受到更高规格的礼遇。


  国家中日友协和体育界举行了更大的欢迎仪式,并受到中日友协秘书长和北京市体委领导的接见。


  第二天,代表团按预先的安排到北京体育学院参观访问。


  中日友协派出一名对外联络处的许主任,国家体委也委托北京体委的副主任老郭陪同前往。


  许主任年逾五十,是个极具外交资历的人物,工作能力强,在处理对外事务上审慎持重,尤其以包容性大而又不失原则性而著称。而另一位郭副主任,年龄在四十七八,正是年富力强的阶段,他主管体育战线上多年,对体育战线非常熟悉,经验丰富,处事也十分老到。二人的组合,应该说是相得益彰,称得上是最佳拍挡,也深得领导满意。


  在体院里,欢迎仪式安排在室内体育场里。


  场的正面布置了贵宾观看席,背后悬挂着中日两国国旗,气氛十分隆重。日本代表团安排在靠右边的座位上,中国方面的人员都坐在靠左边的座位上。许主任和郭副主任同日本代表团团长都坐在前排。翻译则紧贴于旁,以便随时交流。


  学院的革委会领导致辞欢迎之后,学生们表演的是体操、田径、乒乓球、篮球、排球等等。依然邀请来宾参加表演和比赛活动。


  有日本代表团的成员接受邀请,表演了体操,吊环,鞍马和相扑。


  整个活动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进行得非常顺利,气氛热烈,令人满意。一切都按照着预定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令中日友协的许主任心情十分舒畅,不时与北京市体委的郭副主任会心一笑。


  下午四点过,日本随团的翻译突然走到中国的翻译跟前,用日本话同中国翻译“咕噜咕噜”讲着什么,不时用手指指日本代表团座位,第三排有一个日本成员,身躯高大而肥胖,面向这边站立着,手臂挥一挥的。


  日本翻译走开后,中方的翻译才小声向两位主任作了汇报。原来是日本代表队提出希望看到中国的武术,并希望友好比赛一下。


  两位主任一听犯难了。因为:第一、日程上没有这个项目;第二、武术这个系,已经取消十多年了,哪来的武术人选?许主任问老郭怎么办?


  郭副主任立即叫来学院的领导,问他学院里有没有武术人才,学院的领导直摇头。


  许主任只好指示翻译,向他们委婉解释目前这一情况,向他们表示抱歉,希望日方代表团能给予谅解。


  翻译去到日本翻译处,向他阐明情况,并致歉意。


  谁知中方翻译对日方翻译讲明情况后,返回刚向领导汇报完,日方翻译又过来了,再嘀嘀咕咕说了一阵。翻译小王听着听着,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转身向领导们汇报说:


  “二位主任,刚才日方的意思是:说相扑中国没有,我们相信,可是武术发源于中国,怎么会没有?…难道诺大一个中国竟然找不到一个武术人才,真令人失望……”


  郭副主任不快地说:“他这话怎么讲的?”


  郭副主任本身就是个北方汉子,身材高大,也是运动员出身,年青时在田径、蓝球上都颇见长,现在虽有点发福了,但身体还挺壮实,性格也较直爽,所以他一听这话就觉得刺耳,顿时沉下脸。再说,他主管体育多年,还没有听过有人这样说不客气的话。


  “算了吧,老郭!”许主任是一个身材瘦弱,中等身材,带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人,他的性格内向,包容性大,也许是长期搞对外工作养成的习惯,或许就叫见惯不惊吧,所以神色不为所动。


  许主任说:“他们是客人嘛,要以大局为重!小王,你再向他表达歉意,把我们的意思传达清楚。”


  小王再次表达中方的意思时,日本翻译莫名其妙探开双手,也许是表示不满意,也许是表示不理解。


  而日方座位第三排的那个日本胖汉,做了一个不屑的动作。这些,中方的人都看到了,尤其是老郭,脸上浮现出几分愠怒的表情。


  在学院设晚餐招待日本代表团全体成员的餐会上,学院的革委会领导班子都出动了,并且各系的教练主任们都参与其中。中日双方的领导都讲了话,许主任还代表中方敬了祝酒词。一时气氛热烈、融洽起来,在一遍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相互敬酒、祝福,只听到亲切的碰杯声,彼此的感谢声交织一片。此时此刻,茅台酒香四下飘溢,是何等的令人愉快、令人陶醉!


  可有些人就是不让你愉快。此时,那个日本胖汉端起酒杯来到许主任的面前,敬酒时说了一堆日本话,小王连忙翻译,但他显然有些难为情,翻译起来结结吧吧的:


  “他说……这次来中国真是……失望,看来中国已经没有……武术了,八亿中国人,没有……懂武术的……“


  许主任本身听得懂部分日语,他收敛起笑容,平静地对小王说:“告诉他,会有的。”说完,转身去其它桌子敬酒去了。


  郭副主任在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待许主任一离开,他端起杯子站起来,对日本胖汉说:


  “小王你告诉他,学院没有设武术系,并不等于中国就没有武术人才。”


  小王照直翻译过去,日本胖汉就高声叫了起来。


  “他问在哪里。”小王翻译说。


  “在民间!”


  “他说……可以找个给他较量吗。”


  “告诉他,可以!”这句话却不是郭副主任说的,而是学院的人,名叫李国强。


  小王马上给他翻译过去。


  胖汉指了指李国强,哇哇一叫。


  小王翻译说:“他问是不是你?”


  “是我的一位同学。”


  日本胖汉听了翻译哈哈一笑,随即指着李国强喊了一句,转身回酒桌去了。


  “他说什么?”郭副主任忙问。


  “他说那好,明天我和他比赛。”


  学院的革委会主任忙上前向郭副主任介绍,刚才插话的是学院的体操系教导主任李国强。


  “郭主任,对不起!”李国强说:“我是看不惯他咄咄逼人的样子。”


  老郭拍拍李国强的肩膀,说:“好,小李你没错,人总得有点精神,对不对?就是要有点精神!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郭主任随即拉李国强坐下来,问:“刚才你讲的同学在哪里?”


  “在沈阳体院。”


  “哦?……”老郭皱皱眉头:“他学过武术?功夫怎么样?”


  “我知道他是从小在民间学的,功夫很好。他曾经见义勇为,一个人对付过六七个人!”


  “哦?”郭副主任点点头。


  晚餐结束时,那位日本胖汉又跑过来扬起拳头哇哇叫了一阵,被日本代表团长吼了一声,方才离开。接着这位团长上前向许主任一鞠躬,他用不太流畅的中文说:


  “很对不起,主任…阁下,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我也希望,贵国能派出武术人员…交流交流。”


  送走了代表团,许主任和老郭把学院领导班子及那位体操系主任留下来,开个紧急座谈会。


  许主任首先对李国强提出批评,说他太冲动。他告诫大家,中日友协根据总理的指示精神,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他说:“你们看,那个日本人出言不恭,我不理会就是了!你理会他,他就得步进尺。”言语之间,也多少流露出对那个日本胖汉的不满之意。他继续说:


  “目前他们的要求你们也听到了,大家说说看,该怎么办?老郭,你来谈谈。”


  郭副主任发言了,他先检讨了自己也很冲动。但他话锋一转,说实在对那个日本人很反感,三番五次挑衅。他讲了李国强在沈阳体院的同学会武术,是不是向上级汇报,请求调他来一试。末了他说:


  “对有些东西不能忍,比如说咱们中国没有武术,什么中国八亿人没有懂武术的,简直太狂妄了嘛!”

二 李国强忿然举好友


  当时老郭一番话,让很多人附和他的意见,实际上是表达了共同的心声,因为他们当时都看到了那个日本胖汉不可一世的神情,任何一个有点血性的中国人,恐怕都会义愤填膺。


  许主任问李国强:“你的同学在沈阳体院?”


  “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


  “吕军华。”


  “他有多大年龄?”


  “比我大一岁,今年36,也是体操教练。”


  “他愿意来吗?”


  “他是血性汉子,肯定没问题。他为人刚直,爱见义勇为,爱打抱不平,所以……因伤了人,受过处分,目前也只是个助理教练。”


  许主任点点头。“还有什么问题吗?比如政治方面?”


  “我看没有。”


  许主任沉默片刻,才说:“我先回去汇报工作,有什么情况,再给你们通报。”


  许主任回去立即向中日友协的秘书长作了汇报。秘书长觉得事关重大,马上同他一起向主管中日事务的副会长汇报了情况。


  凌晨二时许,许主任接到秘书长的电话,说接到廖会长的指示:经周总理同意,借调沈阳体院的吕军华来北京与日本体育代表团进行武术交流。但原则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不能对中日友谊造成不良影响。


  同一时间,沈阳体院也接到上级通知,要他们明天一早,把吕军华送到北京。


  第二天一早,许主任用电话通知了体院,要他们做好接待准备工作。然后叫翻译小王告知日本代表团,今天安排游览长城,由老郭陪同。至于武术交流嘛,就按排在明天上午吧。


  接人的任务,学院交给了李国强。


  当天下午五点过,李国强在火车站门口等了很久,终于看到了吕军华走出车站,


  吕军华穿着件蓝色夹克,已经洗得有点发白了,挎着一个帆布小包。他脚穿一双蓝色网球鞋,身材颀长,体格健壮,胸腰笔直,一看就是喜欢运动的人。哪怕头发蓬松,仍能跟人一种利索,精悍的印象。


  李国强上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相互凝视,久久没有松开,双方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那年吕军华因抱打不平而伤了人,受了处分,降了级,家庭也出现裂痕,不久爱人又和他离了婚时,他去看过一次。当时吕军华非常消沉,不愿与人交往。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前,他出差顺便去看望了一次。那时吕军华的心态已经平衡,情绪开朗多了,也稳重多了,但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些年不见,大家都平添了几岁,憔悴了几分,也苍老了几分。所以,彼此是既高兴又伤感。


  李国强和他乘坐学院的吉普车回到体院,学院领导班子的人都一起等候他们。院校领导很客气地请他坐下,倒水,问寒问暖,并说招待所已经安排好,叫李国强先带他去食堂吃饭,然后再领他去理理发,弄得吕军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因为刚才时间仓促,李国强来不及谈缘由,所以在二人单独吃饭的时候,李国强才把日本代表团来的事情,前后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吕军华默默地听完,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是说怎么校领导一早亲自通知我立刻赶来,弄得我不知出了啥事。”


  “说实在的,军华,如果不是那个日本人口出狂言,我恐怕也不会抬你出来,你不会怪我吧?”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自嘲地一笑说:“自从那件事后,我都怕招惹事非,更不要说打抱不平了,平时连门都少出……想不到…这次会是有人请我来比赛,还是同日本人,真想不到……”


  “如果你不愿意,我去告诉他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伸手抚着李国强的肩,脸上流露出了从前那种自然的笑容:“看你说到哪去了,这不是很好?你让我风光了一下。早上,我们领导一早亲自来请我,晚上,你们院校的领导又隆重迎接我。不是这种机会,我恐怕没有机会享受这种礼遇吧!再说……我已经好多年没逛过北京了,来一趟也是好事嘛!”


  李国强笑了。“事情过了,我陪你逛两天!噢,这些年,武术你没有荒废吧?”


  “中断过几年,你知道那段时间心情不好,不过还没有荒废。”他自嘲似的笑笑,忽然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武术,就想起了我的师兄,哪年就想去看看他,可一直没有去。”


  “你是说上海那位?”


  “是呀,好多年了没见面了,不知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他叹了口气。


  “这样,明年暑假我陪你去,怎么样?”


  “算了吧,你陪我去,嫂子怎么想?婚姻家庭上可不要学我。我现在是一个人,无牵无挂。”


  李国强又把话题拉回来:“那这次你愿意同他较量吗?”


  “既然请我来,同他较量较量也无妨。何况这次代表国家,我还怕啥?我还有几分风光呢!”


  “对对!说不定,这次是你命运的一个转折点!”李国强高兴地说。


  两同学就这样一边吃饭,一边摆谈,谈了很久。


  吃过饭,李国强又陪他去理发,之后把他送到招待所,又盘桓一会,方才离去。


  第二天,许主任和老郭很早就来到体院,他们首先接见了吕军华,李国华陪同在侧。看到他身穿红色的运动服,发理了,胡须剃了,显得精神奕奕。他健壮的身材确透露出一股逼人的武人气质,让许、郭两人看了都很高兴。


  许主任连声说好,接下来给他嘱咐:这次交流,不是比赛,即使说是比赛,也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不能刻意追求取胜,只要达到交流的目的,就算是对增进中日友谊立了功。


  吕军华一一记在心上。


  接下来老郭告诉吕军华,据翻译小王查,这个日本人名叫福田一郎,体重109公斤,身高1。88米,今年29岁。一郎早年习过相扑,后又转入空手道,近年又研习柔道,因他力大,体力好,技术全面,非常霸气,所以要格外小心。


  吕军华表示明白。


  小王进来报告说,日本代表团已经到了。体院的领导正在安排他们的座位。


  “你看还有问题吗?”郭副主任关心地问。


  “没有。”


  赛场安排在一个体操赛场内,中日双方的成员都排在观礼台上,仍是左右各占一方。


  今天,这个福田一郎着一身白色,已经脱去鞋袜,在那里拉腿,活动身子。别看他肥胖,身子还满灵活,扫扫腿,呼呼有声,举举拳,咯咯发响,观者无不赞声啧啧。


  吕军华着一身红装,也是按日方规矩,脱去了鞋袜,走到了场中。他1。75米的身材本不算矮,72公斤的体格也不算小,但与一郎相较之下,显得又矮又小,非常悬殊。


  未上课的教师们,都悄悄溜进比赛场,远远观看这难得一遇的比赛。看到日本人的亮相,都为吕军华捏一把汗。


  许主任和日本代表团长都作了简短的讲话。之后由中日翻译分别作了友谊赛的规则说明:比赛分两种,一是武打,二是文打。武打是:比赛三场,每场两分钟,将对方打倒在地,或打出范围得分,三打两勝;文打是:各方安桩让对方打三拳,被打出小圈为输。


  许主任不懂,倒还没觉得怎么,可老郭是搞体育的,武术解放前后也看过,听这么一讲,显得有点紧张,忙把小王叫过来,问:


  “为什么还要文打武打,不是说好交流交流吗?”


  小王无奈地说,“这规则是日方刚才给我的,我方又没有拿出规则……”


  老郭拍了拍头,“唉,以前没有这个项目,是没有这方面的规则。这样,干脆告诉他方,取消文打。”


  小王过去同日方商量。郭副主任叫过吕军华,把这个突然的情况告诉他。正说着,那边福田一郎呜呜呀呀地叫了起来,而且不断挥着拳头,好象在示威。郭副主任知道事情不妙,果然,小王尴尬地跑过来,说日方不同意更改。


  “你看怎么办?”郭副主任问吕军华。


  吕军华向那边看了一眼,看到一郎耀武扬威的模样,不禁怒从心上起,他说:


  “请领导们放心,今天我要看看这个日本人到底有多厉害。”


  郭副主任嘱咐他:受不了就退出,输了没关系。

 


三 吕军华勇斗日本客


  比赛开始了。


  两方队员相对而立,中方队员行的是传统武术的双手抱拳礼,日方行的是鞠躬礼。


  中日双方都上了一个裁判,站于两方。


  一声笛哨响起,拉开了序幕。


  吕军华由行礼的双脚并立,变为右脚退后半步,行礼的的左手并未收回,变成掌,指尖向上,右手向后一拉,护在胸前,懂行的人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福田一郎由鞠躬礼抬起身,就猛地向前一扑,伸出双手来抓吕军华的左手,他依仗自己力大,一但抓住手,他可以把人横甩出去。前年在泰国,他就这样甩过泰拳选手。


  所谓忙家不会,会家不忙。他向前扑时,吕军华已经看在眼里,待一郎双手伸来,接近自己左手刹那间,急抽左手同时身子闪右一旁,让一郎扑了个空。


  一郎身体重,冲了两步才转过身。他接着连狠抓三次,招招落空。这招不灵,他楞起碗钵大的拳头,左一拳,右一拳惯过来,这也是他的看家拳。两年前,他曾经三拳惯死过一个美国黑人,而被誉为钢拳头,简直可以说是所向披靡。


  这几拳,打得在场观看的中国人心惊胆颤。


  许主任虽说不懂,但见赛场上日本人的凶狠劲,他虽表面上非常平静,其实是手心冒汗,心内打鼓。


  吕军华知他力大,不能和他硬拼,只能智取。所以,等一郎拳头惯到,他向后挪动一步,再惯来再挪一步,他总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挪了开去。到三四步后马上要挪到地毯边了,一郎胜利在望,打得性起,左右开弓如风一般连续惯来。吕军华已退至场边,又一右拳如风惯到,急将头一埋,忽地从他的胳膊下钻到一郎右边,左脚踏实,右脚飞速向后便踹,正好踹在一郎的肥臀上。


  一郎一时收脚不住,冲出地毯去了。


  场上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一郎转过身后,跑进赛场。他气喘如牛,正要猛扑,时间到了,第一场中方胜。


  一郎气得哇哇乱叫,挥拳舞脚,捶胸顿足,愤愤不已,被日方队员拉到场外凳上,用水给他淋头,有人给他揉四肢。


  吕军华若无其事地走向场边,郭副主任上前小声说:“打得好!再接再厉!”


  李国强也跑过来,笑着问:“需要什么吗?”


  吕军华摇摇头。


  笛声响起,第二场开始了。


  雄赳赳的一郎,面对眼前这个平静如初的对手,怒不可遏。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力量,必须以力量压倒对手。眼下,他使出了第三个杀手锏,旋风腿。


  一郎当然不是浪得虚名。看他的腿,前脚既出,后脚随着身子的旋转而发出,很难想象如此肥胖的身躯居然能作这种旋转,而且脚脚呼呼有声,令人闻声而胆寒。那可是一旋刚过,二旋又起,如滚动的机器,勇不可挡。就凭着这一手,他曾经打遍东南亚,未逢对手。


  吕军华沉着应站,待对方飞起一腿,他后闪一步,一连四步,都在一郎眼看命中的刹那间,闪躲了过去,闪得恰到好处。


  场外的中方人士,人人悬心吊胆,因为凭一郎之力,一下命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郎第五腿发出,速度已经不如前快捷,前脚刚向他的面门奔来,吕军华真是艺高人胆大,忽然向下一蹲,双手按地再用力一撑,双脚离地猛蹬出去,正中一郎左腿内侧。只见一郎踉踉跄跄几步,终于重重地倒在地毯上。


  吕军华一跃而起。


  观看席上,中方人士突然爆发起鼓掌声,甚至站在后面偷看的人都情不自禁、忘乎所以地鼓掌起来。


  一郎也不含糊,他猛地一翻身,随即单脚跪地。场外的掌声还在鼓,鼓得他心烦意乱,鼓得他恼羞成怒,还未站起身,就“哇”地大吼一声,如暴怒的狮子,伸开双手,躬着身扑上前去,恨不得抓着对手,把他撕得粉碎。


  然而他的莽打莽撞总收不到预期的效果。一抓扑空,再抓扑空,正在三抓,裁判的笛声响起。


  听到笛声,吕军华转身欲向场外走。谁知一郎的第三抓仍在继续之中,就在吕军华转身之际,从身后抓着了吕军华,瞬息间举起来,向头顶后抛去。


  由于突变非常快,从响起笛声,吕军华转身,到一郎抓起吕军华,举起来抛过头顶,不过就是几秒钟的事。整个观看席上,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当然,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只听到两个裁判的哨笛声在不停的响。


  一郎向身后扔出对手,没有回头看。他觉得没有必要回头看,只等欢动的掌声就行了。谁知走了几步,响起掌声的又是中方,这是怎么回事?他回头一看,吕军华还在向大家行礼哩。


  原来,吕军华被抛在空中,他一收腹,向后用劲一跃,在空中来个鲤鱼打挺,稳稳地站在地上,赢得了更热烈的掌声甚至还伴有欢呼声。


  到了第三局一郎不敢托大了,他终于不敢小视跟前这位个子比自己矮小的对手了。也许他的教练在休息时给他告诫了什么,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有张牙舞爪,而是小小心心应付。


  因为,他不能再输了。


  看到他采取了守势,吕军华开始围着他游走,寻找战机。他左转,一郎左旋应付;吕军华右转,一郎右旋招架,有时虚出一拳,如此而已。


  吕军华改变策略,他开始围着一郎向一个方向游走,一郎来个原地自转。吕军华越走越快,一郎也越转越快,走了十多圈,眼看一郎胖大的身子旋转不灵了,吕军华瞅准机会,左脚参前一步,劲力运于双掌,快速一推……


  谁知笛声突然响起,吕军华收掌不及,双掌已击在一郎背部。一郎向前一仆,为了维持平衡,他本能向前快速迈动跌跌绊绊的步子,就这样一直迈出地毯老远,方才稳着脚步。幸好没有跌倒下去,不然,多年的威名,将跌得荡然无存。


  裁判宣布这一局是平局,但比赛结果,吕军华三局两胜。


  中方欢呼的掌声接连不断。


  休息十分钟,李国强给吕军华端了一盅水去,暗中给他翘了一下大拇指,吕军华淡淡一笑,现在接下来还要进行文打。


  赢了虽然高兴,但许主任和郭副主任还是不愿意举行文打。许主任弄清楚文打的含义后,坚决反对。他们再叫小王和日本代表团协商,希望取消文打,可是,日本方不同意,一郎更不同意,因为他输了,就是想从文打中把面子捞回来,所以,比赛仍得进行。


  许主任和老郭再征求吕军华的意见,吕军华说:


  “我赢了武打,不赛可能说不过去,打就打吧,输了也是平局,即使受点伤也在所不惜,我今天想为中国人争口气。”


  “好样的!”许主任称赞一句。


  老郭嘱咐他小心点。


  文打开始了,中方是东道主,理应让对方先打。


  按日方的规矩,双方上身都是赤裸。吕军华站在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圈内,先摆个骑马姿势。


  一郎早把拳头捏得咯咯发响,他摆了摆自已的双拳,整个胸部的厚厚的肌肉在抖动,那粗大的胳膊起码相当于吕军华的两倍,其力量可想而知,不禁使场外的人把心都提到了嗓眼上来。要知道,这可不比那武打,还可以用技巧取胜,这纯粹是比力量,比抗击打能力的项目,怎能让人不提心吊胆呢?


  裁判吹响哨笛。一郎摆个弓步,口中大叫一声,对准他的胸部,右拳猛打出去。这拳少说也有几百斤力量,只听“蓬”的一声。由于观看的人都紧张得鸦雀无声,这击打声惊得老郭霍地站起来,定睛看去,只见吕军华被击之下向后仰了一仰,但并没有移动脚步。


  吕军华在他出拳的瞬间,运足内力予以抵抗,可对方的力道之大还是超过他的预料,以至险些失去了重心。不过,击打力虽大,但他觉得还承受得了。


  他调整呼吸,集中精神,运动内功,迎接第二拳。


  观众席上,全部的人都屏着呼吸,看一郎的第二拳。

 

 

四 遭暗算临终荐师兄


  一郎暗暗吃惊,他这拳头,体格比他壮的都会被打得倒地不起,最强壮的选手也会后退出圈,如何今天好象没有作用?这第二拳一定要将他击倒。


  裁判笛声一响,一郎“哇”地大叫,用尽全力打了过去。这一拳,发出的声音更大,以至让所有中方人士都感觉如同身受。随着声音,吕军华向后一仰,脚移动两下,但尚未退出圆圈。


  中方的观众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捱过了两拳,还剩下一拳,熬过去应该没问题。


  一郎更惊了,这可怎么办?别看他五大三粗,心眼倒是鬼精灵得很。他在场走了一圈,眼睛一转,暗中拿定一个主意。


  裁判吹起第三拳笛声时,一郎照例“哇哇”大叫,摆出架式,随着叫声,拳已发出。


  吕军华立运其气,微闭双眼,屏着呼吸,准备受拳。然而,拳头却没有打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正当他起眼看时,一郎的拳头在无声无息中突然打到,吕军华猝不及防,瞬间被这强大的冲击力撞击得向后翻倒,重重摔在地上。


  “啊呀!”观看席上,中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吕军华想爬起身,但他的嘴角上有血在冒出,一下子又坐在地上。


  第一反应过来的是李国强,接着是老郭,他们不顾一切跑到场上,去扶他的头,鲜血仍在不断地从他的嘴里向外流出。


  李国强吓坏了,他只能用哭泣声喊道:“快叫医生……快……”


  ……


  吕军华处于昏迷中。


  李国强一直守在医院里,许主任、老郭和体院的领导都来了一趟,见他在昏迷中,又暂时离开,留下体院领导班子的一位成员和李国强。


  李国强的泪没有停过,也不断地在跺脚,在捶打自已的头:


  “都怪我,都怪我多嘴……都怪那个鬼子使诈……那个天杀的日本人……”


  晚上九点过,许主任和郭副主任又来了。他们都围到他的病床前,看到他仍处于昏迷之中,心情都无比沉重。虽然大家都没有言语,但他们都从心里感激他,敬佩他,把他视为英雄!是他不畏强暴,敢于应战日本人!是他叫那个日本人尝试到中国人的厉害,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一郎使用诡诈之计,他本来是该大获全胜的,而这正是最令人痛心不已的事!


  凌晨一点,许主任正要离开之际,吕军华的眼睛忽然慢慢地睁开。


  “军华!”李国强惊喜地喊到。


  “你们……都来了……”他断断断续续地对李国强说:“我要和许主任讲……”


  许主任凑向床头。


  “许主任,我……可能不行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讲!”


  “我有一个……师兄,在上海……他叫……罗世雄,如果日本人到……上海…找他可以打败日本人……”


  老郭听他这样一说,都伤心地把头转向一边。李国强的牙齿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以免发出悲声来。


  许主任记下他的工作单位和地址。


  待大家都告别离去后,再度昏迷的吕军华又一次醒来后,告诉李国强的最后一句话是:


  “记着,只有……我的师兄可以……为我报仇……”


  他的嘱托,令李国强悲不成声。


  凌晨四点过,吕军华在医院去世。一个青年英豪,就这样在离开了人世!


  日本代表团的下一行程是上海。


  许主任仍然陪行,在他的要求下,上级把老郭暂时借调给他当助手。在他们成行的前一天晚上,李国强特地到郭副主任的家,一进门就跪在老郭的面前,泪流满面,他说:


  “郭主任,请你在上海一定要找到吕军华的师兄啊……”


  他的举动让老郭也不禁老泪纵横,他的心情又何尝不难受呢?他又何尝不悲愤呢?作为一个中国人,他也忍不下这口气!然而眼下,他只有尽量安慰李国强而已。不过在他心中,已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罗世雄,完成死者之遗愿。


  日本代表团到了上海,按照安排的行程,参观交流,游览名胜,本来也很顺利。


  谁知日本代表团仍要进行武术交流,尤其那个一郎,旧病复发,又开始叫战。而上海体院,当然也没有武术系,怎么办?这时,许主任才想起吕军华临终前的要求来。


  许主任对郭副主任说:“吕军华讲的这个师兄,不知情况怎么样?”


  老郭淡淡一笑,说:“其实,这件事我已将打听清楚了。”


  “喔?”许主任很吃惊。


  原来,即使李国强不托付,老郭对吕军华的事也是耿耿于怀的。一到上海,他就根据许主任当时记的地址,托上海体委代为打听,情况清清楚楚。


  他翻出日记本,读道:“罗世雄,男,45岁,文化程度不详,解放前在一家镖行当过保镖。解放后曾在一中学当过体育老师,后因与校长不和,辞职。目前在东方红锅炉厂上班,铸铁工人。”


  “哦。很详细嘛!”许主任沉吟片刻,“这样吧,下午你去见见他,和体院的人一起去,先给他谈谈。”


  “好的。”


  下午两点钟,老郭和体院的一个副主任乘院里的吉普车,出发了。


  到了东方红锅炉厂,给厂革委讲看了市体委的介绍信,立即受到了厂革委的热情接待。一听说说他们要找罗世雄,厂革委的人很配合,马上叫人去通知铸造车间的主任来,车间主任立即照办,随即叫来了罗世雄。


  未见到罗世雄,老郭满怀希望,然而一见面,不免令老郭大失所望,可应了一句俗话叫‘见面不如闻名’。因为乍听罗世雄这名字,还以为是个身材高大,相貌超群的伟丈夫,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盖世英雄。谁知,面前却是一个高约1。6米左右的个子,方脸堂,长着一脸没刮的絡塞胡,圆眼睛,大鼻子,黝黑的皮肤,穿一身破旧的沾满污垢油渍的工作服,两手的老茧很厚的老实巴结的中年人。尽管他身子十分健壮,却显得呆头呆脑的,给人一种头脑不十分灵活的印象,跟他的名字大相径庭!


  “你就是罗世雄?”老郭有点疑狐地问。


  “我就是罗世雄。”他回答的声音也满响亮的,有一种嗡嗡的余音。


  看到与自己的期望甚远,老郭简直产生了放弃的念头。但转眼一想,既然吕军华临终前要推荐他,说不定他有过人之处,那就谈谈吧再说吧!再说,放弃了此人,又到哪里去物色人选呢?


  老郭向厂领导借了一间空屋,里面有几个凳子和一张老式的小木板桌,就他们三人在里面。


  老郭暗中观察罗世雄,觉得他流露出一种好象是木然的、又似乎是不屑的神情坐在那里,这种神情叫老郭觉得有点不舒服。


  老郭先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个铸铁工人似乎并不在乎,自个摸出个最为低挡的经济烟抽了起来。而且烟隐是如此之大,一口吸了老长,口腔里、鼻腔里的吸音‘霍霍’发响,真有点让人受不了。


  老郭控制着情绪,礼貌地笑笑:“罗师傅,听说你学过武术?”


  罗师傅吐了一口烟子,转过头看了老郭一眼,没有言语。


  “听说你功夫还很不错,对吧?”老郭耐着性子,把自己的大前门香烟拿出来,向他递了一支过去,放在他的面前。


  罗世雄似乎看也不看,仍自抽着烟,也未作答话。


  老郭抽上烟,说:“罗师傅,请你回答一下好吗?”


  罗世雄终于开口了,但是话冷冰冰的:“懂又怎么样,不懂又怎么样?”


  “你当然是会武术功夫的,对吧?是习的什么派别?”


  “我说,二位同志,那些功不功夫的,是若干年前的事了,很多次运动我都说过,不信你问问厂领导吧,是不是清清楚楚的?我又不犯法,又不惹事。”


  他这样一说,倒叫老郭恍然大悟,他原来是忌讳这一问题!罗世雄他解放前当过保镖,解放后在一所中学任体育教师时,曾威胁过要打校长,因这件事他受了处分,最后他愤然辞职。后来当了工人,但因这次处分留下的污点,每次运动他都要作一次深刻检讨,也许就是他对武术讳莫如深的原因!他可能误认为自己是来查他什么事情,预先防范来着!怪不得他的神情是如此的冷漠!


  老郭想了想,心里盘算怎样才能解开这个结,最后干脆来了个单刀直入。


  他突然问:“你是不是有一位师弟叫吕军华?”


  提到吕军华,罗世雄好象是被蛰了一下,马上转过来盯着老郭问:


  “你说吕军华?”


  “是吕军华,是你的师弟,对吧?”


  他警觉地看了看他俩说:“是我的师弟,他怎么啦?又打人了?”


  “他死了。”郭副主任平静地说。


  他霍然站起来,圆睁着吃惊的双眼:“死了?我不信!”


  “真的死了,我骗你干吗?”


  “怎么会呢?……怎么死的?”


  “是给日本人比赛……”


  于是,老郭这才一五一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当他讲到那个日本一郎使诈打倒吕军华时,罗世雄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在桌子角上拍了一巴掌,一下子把小木桌打掉一角,而桌上的茶盅却并没有倒,倒叫老郭二人惊得非同小可。


  罗世雄没有多的亲人,自己也没有安家,只有一个姐姐在农村,师父死后他一直把这个师弟视为亲人。虽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但师弟经常都有来信,从未间断,只不过罗世雄识字不多,懒得回信,但师兄弟之间的情谊,却从来没有因此而减弱,反而因为相互的思念而增强。在这个世上,除了他姐,就是这个师弟最亲了!所以,他听到这一消息,如何按捺得住?


  他顿时双眼睁得更圆,愤怒地喊道:“这日本人在哪里?带我去,我和他打!”


  由于看到刚才罗师傅无意间打掉了木桌一角,老郭的态度转变得热情起来,心中希望倍增:


  “别激动,罗师傅!你知道吗?正是吕军华在临终前推荐了你,所以我们今天才来找你。你先坐!”


  “这个日本人在哪里?”


  “罗师傅,你先别激动,打是肯定要打的,只是要按规矩来。”


  好说歹说,罗世雄终于忿忿地坐下。郭副主任又把比赛的规则给他讲了一遍,特别强调了文打,并且因日本人是客人要先打等等,末了问他:


  “这比赛规则你能接受吗?你和他比赛,可不是你个人的事,你去是代表我们国家,代表中国人民,可不能任性啊。”


  他的回答倒十分干脆:“只要能和这日本人打,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就好,那就太好了!”老郭又反复给他强调了纪律,要服从指挥,服从命令,罗世雄都一一点头同意。


  老郭还不放心,又去找来他们厂领导,叫他写了一份保证书,内容是保证服从领导,不违反纪律等等。他真的写了,字虽写得歪歪斜斜,但却是认认真真的。


  老郭看了以后很满意,他收起保证书后,嘱咐罗师傅说:


  “你下班以后就准备准备,特别是要刮一下胡子,好吗?明天一早我们来接你。”

 


五 铸铁工出马战狂人


  回到体院,郭副主任马上向许主任作了汇报。他们和体院的领导商量,请市体委和工业管委会协调,暂时借用罗世雄。


  第二天早上八点,郭副主任就从锅炉厂把罗世雄接了回来,直接带到许主任的临时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学院的领导们。


  众人抬头一看,见他身穿一套半旧的工作服,但洗得干干净净,脚登布鞋,顶上是平头短发,胡子刮得溜光,显得比昨天精神多了。


  许主任伸出手和他握,感觉到握着的是一双粗壮而长满茧子的大手。


  许主任热情招呼对方坐下,不由得夸了一句:“很好,工人阶级本色,好得很啊!”


  罗世雄点点头,没有笑容。


  许主任告诉他:“罗师傅,这次你代表的是我们国家,这是一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你的担子不轻啊!”


  罗世雄端端正正地坐着,他在专心听。


  “但这不是你个人的事,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国家尊严,中日邦交的友谊。所以,你的一行一动都要服从领导,服从指挥,你明白吗?你是一个工人,工人阶级嘛,我想思想政治觉悟是很高的,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对不对?”


  罗世雄仍然点头而不言语。


  “那很好!”许主任很高兴,“比赛是明天举行,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休息。”


  之后,学院的一位领导带他去了招待所。


  他出门后,许主任又对老郭叮嘱:比赛的项目和规则,你再跟他谈谈。另外,日本人的实力,你是搞体育的,懂得比我多,一定要向罗师傅交待清楚。末了,他盯着郭副主任的眼睛说:


  “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我知道。”老郭突然问:“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许主任沉吟片刻,说:“但愿还可以吧!这个你比我内行,你拿主意就行。”


  学院有的领导担心地说:“好象有点笨头笨脑的。”


  “我看年龄太大了,四五十岁了,恐怕……”


  “个子也太矮了一点……”


  老郭摇了摇手。


  “我看他一定行!”老郭把昨天他拍掉木桌一角的情况给大家描述一遍,心情很激动。他说:


  “本来我还是很疑狐的,但这点一拍,立刻使我明白,吕军华临终前为什么要推荐他!他们是师兄弟,对他的功底应该很清楚,这是其一;其二、他体格强健、这个大家都看到了,抗击打能力应该较强;其三、他有一种不畏强暴的气概,脾气虽有点怪,也不爱讲话,但一郎的情况我对他介绍了,他毫无畏惧心理,说明心理素质很不错。虽说年龄偏大点,我看不是问题,好象听说人家练武术的人不同运动员,四十几岁并不算大,解放前打擂,五、六十岁上台的都有。”


  面对老郭的分析,大家都没再言语,反正也没有另外的人选。


  老郭一会去看罗师傅时,听说他在睡觉,便没去打扰他。一直到了中午,该吃饭了,这才把他叫醒,陪他一同吃午饭,陪同的人还有一位学院的领导。


  学院特地按排了四五样菜,罗世雄饭量惊人,他一口气吃下一斤半米的饭,三个大馒头。有如风卷残云,令两位陪餐者惊诧非常,要知道,这可超过最重量级运动员的食量多了。吃完饭,就摸出经济烟来,学院那位领导见状,忙从兜里拿出两盒牡丹牌香烟递过去,罗师傅也不客气,放进自己的的口袋里。


  饭后,郭副主任陪着他到处走走,去明天将要比赛的场地看看,他一直寡言少语,口不离烟,吞云吐雾,最多“噢、噢”而已。老郭问他喝不喝酒,是不是晚上喝点酒,给明天壮壮胆气。谁知罗世雄说:


  “等比完了再喝。”


  之后,他又回到招待所睡觉,似乎永远睡不足似的,郭副主任也只好由他睡去。


  第二天,比赛要开始了。


  日本的翻译告诉中国翻译小王,由于行程安排得很紧,因为下午三点要赶到飞机场飞广州,所以只比赛文打。小王把对方的意见向许、郭主任作了汇报。


  郭副主任很生气,明明是武打他占下风,现在只要文打,他又要先打,不是占尽了便宜?


  许主任把罗世雄叫过来,把日方的意思讲了一遍,问他的意见。


  谁知罗世雄却回答很爽快:


  “文打就文打,我让他先打,他打完我再打。”


  见他这样一说,许主任的心里轻松起来,郭副主任也不好再说什么。老郭只是叮嘱一句:


  “这个一郎狡猾,要防他使诈,不可轻敌啊!”


  双方上场了。他们都仍然上身赤裸。罗师傅穿着一条红色运动裤,由于不合身,裤脚兜起几叠,显得有几分滑稽。


  一郎仍着白色的运动裤,腰间围了根黑带,赤裸的上身,显露着他那肥厚的肌肉是如此的发达。一出来还亮了个健美操的相,故意绷起自己的肌肉,疙疙瘩瘩的非常突出,赢得日方代表团的自豪的掌声,也使一郎感到无比的骄傲。


  他不屑地看看中方的对手,个子是那么的矮,简直矮得可怜!不合身的裤子更衬出他象个小丑,肌肉也不算很发达,而且年龄也是大得早该退休了。再说相像貌举止简直是个土包子,出场来也不懂得赢取观众的支持,呆头呆脑的,与个木偶差不多,那简直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可笑有多可笑!看来今天一定非常轻松,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鄙视的笑。


  上海体院今天有很多老师同学参加观看,他们虽然不懂武术,但仅凭身高,个子,体重,年龄可以观察出力量对比的悬殊来,心中都在摇头叹气,暗暗替这位工人同胞担心。


  中日双方的裁判交换检查了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不符合比赛的东西。


  现在,罗世雄先站到画好的圆圈中去。


  他左右看看,然后摆出了一个骑马式。


  一郎雄赳赳气昂昂地跳到跟前,随着裁判的一声笛声,他怪叫一声,参前一步,恶狠狠一拳打去,声势着实惊骇人,不少第一次观看的人,都发出了尖叫声。


  其实最紧张的算是老郭,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紧张得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只有许主任平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这足以打倒一头牛的力量,试问还有什么人能抵抗?殊不知,裁判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不出众、貌不惊人的中方选手,只是身子轻轻的晃了一晃,脚如生根,根本没有移动分毫;而且面不改色,依然如前。


  这时,中方的观众们反应过来了,场内爆发起一阵响亮的掌声,为自己的同胞加油。


  一郎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拳头,又看看对手。


  近几年来,不说在国内,在东南亚,就是在东、西欧,在非州,在美国,他的拳下都是挡者披靡,大都一拳就东倒西歪,捱到三拳的极少。怎么到中国来接连遇到两个?而且眼前这个在重拳之下居然动都不动,是不是这拳打得太随意了?


  第二次的笛声响起了,一郎不敢大意,他集中精神,爆发力前的一瞬,他的喊叫声也发挥到了极致,其声音之高震得场内回声阵阵,嗡嗡共鸣,真正令人心胆欲裂!


  随着声嘶力竭的大叫,一郎那力可摧山的拳头如炮弹出膛,奔向罗世雄的胸口!他恨不得这拳把眼前的丑八怪打个仰面朝天!


  这凶悍场景,中方有多少人亲眼看过?恐怕除了许郭二人和翻译小王没人看过。所以在场的观看者,胆大的瞪着双眼,屏着呼吸;胆小的,紧闭眼睛,心惊胆颤,也是人之常情。


  真的是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家都以为罗师傅倒下了。谁知,罗师傅骑马式稳如泰山矗立。而一郎,倒是象撞到了墙壁上,被反作用力撞回来,急速倒退数步,险些儿跌倒。


  一郎懵了,他真的懵得晕头转向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强大、如此捉摸不定的对手,如此可怕的对手!这是什么功夫?


  观看者的掌声‘轰’地爆发出来,并且是一起再起,激动万分,甚至有人高叫起来。


  连老郭都连连站起来拼命鼓掌,他太高兴了,许多天来,他还没有这样高兴过。看来罗师傅的功力,受三拳而有余,这就是值得他最为高兴之事。


  其实,许主任也是挺高兴的,只不过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而已,只是拍着手,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


  一郎在场上缓缓地绕着圈子,他在思考,这个土里土气的人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最为棘手的对手,看来硬拼无法取胜,是故伎重演的时候了!是该用自己的绝招的时候了!他不能输,他不能让自己的威名在一个中国的无名之辈面前输得一干二净!


  看不出罗师傅有何应对方法,他平静地站着,好象根本不是一场生死之搏,而只是一场儿戏似的。当一郎转身走向他时,这才开始摆架式。


  裁判又吹响了笛声。


  一郎再一次发出夺人胆魄的嘶叫,并在嘶叫中转过身来,踏前一步,楞起碗钵大的夺命拳头打出来……

 


六 卧虎客吓破莽夫胆


  但拳头到中途却停住了。场外的的老郭注视到这一刻,忍不住喊到:


  “注意!”


  一郎转过身走两步,再一次嘶叫起来,随着嘶叫折过身,但拳头仍是中途而返。


  “注意捣鬼!”郭副主任简直是心急如焚,但他能做什么呢?只有再一次提醒罢了。


  场边的观众们,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心脏有问题的人,赶紧退场。


  一郎转过身踏出一步,猛然间回头,集全身之力于一拳,无声无息地击打出去。


  郭副主任倏地跳离座位,心里在喊“完了”,因为上次吕军华就是倒在这种卑鄙的手法之下。


  一郎运用诈伎,妄图偷袭成功。这集全身之力的一拳,在国内的计数器上,他达到过五百多公斤,慢说这位中国土包子,就是世界拳王,也要魂飞魄散!


  可惜此时非彼时也。


  一郎这拳打在对方的胸上,感觉到仿佛打在一块弹簧板上,他自己被一股反弹力反弹回去。这反弹的力道之大,弹得一郎象是受到巨大的冲击,而向后腾空飞去,足足五六米,翻倒在地上后,继续冲滑,一直到头撞到栏杆柱上,发出“嘭”的一声撞击,方才停了下来。


  场上是一片死寂。


  这种状况是在场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的!不仅中方没估计到,日方更估计不到,他们一个个惊恐地盯着地上的一郎,令他们不敢相信的是:一郎从来都是把人打得不死即伤,何曾听说过打个不动的人反而把自己打飞了的?这可能吗?


  足足好几秒钟的沉寂,中方的观众们,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猛然爆发出齐声的欢呼,还伴随着狂喜的高叫声。体院有几个教练甚至奔到场中,抬起了罗师傅,紧接着,很多老师学生都跑到场中,兴奋狂呼。


  老郭的泪水却从眼中狂奔而出!


  他当然在高兴,他高兴到了极点,这是喜极而泣啊!他在盼望这一刻,一直在盼望这一刻!而这刻终于到来了,他能不高兴吗?说实在话,自从吕军华出事,他就没有睡安稳过。当时的情景时时在他的脑海出现,在他的梦中出现,使他心情沉重,让他觉得自己负有责任。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打败这个日本一郎的英豪出现,而现在,这个人就在这里,就是那个被人瞧不起、看不上的,老实巴结的,土里土气的铸铁工人,然而却是一个藏龙卧虎的英雄!一个技惊天地的奇人!为他实现了这个心愿,他能不高兴吗?能不喜极而泣吗?


  许主任站起来,紧紧地握住老郭的手,脸上流露着很少出现的开心笑容。


  “祝贺你,老郭呀,你没看错!这个罗师傅真的不负众望,好得很!好得很啊!”


  日本代表团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们把狼狈的一郎扶起来。一郎并没有负伤,只不过被惊呆了,头脑发懵而已。


  良久,郭副主任擦干泪水,要学院的领导叫学生老师离开赛场,因为,比赛还要进行。


  待他们离开赛场后,郭副主任把罗师傅拉到许主任面前,许主任高兴地和他握手。


  “祝贺你,罗师傅,你为国家争了光呀!你为增进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立了功呀!很了不起!很好啊!”


  罗师傅的脸上仍然没有笑容,他说:“还没有完,我还没打哩!”


  正说着,翻译小王把许主任拉到一旁,小声地说着什么。


  老郭拉着罗师傅坐下来,关心地问:“你没有受伤吧?”


  罗师傅点燃了一支烟,使劲抽了几口,摇摇头。


  “那好,那好,你真了不起,罗师傅,你真是我们的英雄!为中国人出了一口气……”


  罗师傅伸手摇了摇,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情。


  正在这时,许主任叫老郭过去一下。


  他叫罗师傅坐一坐,自己走到许主任面前,发现他和小王的脸色都有点古怪,好象是又喜又忧似的,觉得奇怪。


  “怎么啦?”老郭急忙问:“是不是日本人又玩新花样了?”


  许主任看看小王,小王说:“日本代表团刚才告诉我,他们认输了,要我方不打了……”


  “认输?不打了?”老郭吃惊地问,那个骄横狂妄的一郎认输了?事情倒真的出于他的意料之外。


  许主任高兴地说:“是啊,老郭,这是好事嘛,你看,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不是好事是什么?”


  “当然是好事,可是,这哪里是不战而屈人,这是挨打而后屈人!不打有失公平!罗师傅会怎么想?”老郭据理力争。


  “老郭,我们从大局着想吧!罗师傅的思想工作,当然是你去做,告诉……”许主任忽然打住了话,原来是罗师傅走了过来。


  许主任见罗师傅过来,干脆把话挑明。他说:


  “罗师傅,是这样的,日本代表团刚才给小王讲,他们认输了。既然认输了,那就不打了,啊!反正你已经为人民立了功……”


  “什么?”罗师傅的眼睛突然睁得老圆:“那咋行?不讲信用?”


  “话也不能这样说,人家是外宾嘛,我们是主人嘛,理应让一让他们,是吧?……”许主任用手拉拉老郭,希望他能帮忙说服,老郭显得很尴尬,他的心中也蕴藏着怒火,没有插话。


  罗师傅扔掉烟头,忿忿不已地说:


  “他是外宾?他是外宾怎么不讲让我一拳?咹?他打死吕军华怎么不说是外宾?咹?不行!”


  许主任又扯扯老郭,老郭说:


  “罗师傅,你别发火,”老郭说话了:“其实我也感到不平……不过,我们还是顾全大局为好。再说,你已经为国争了光……那个日本人也害怕了,认了输,我看就算了。”


  “是啊是啊!”许主任陪着笑脸,“罗师傅,你今天为人民立了一新功!我想,中日友协和市体委都会表彰你的,都会给你记一功。啊!今天的事就这样定了,啊?!”


  “不行!”罗师傅恨恨地说:“我挨了三拳,受不了我今天就会跟吕军华一样,会死在场上。我是用命换来的,你知道吗?我非打不可!”


  沉默片刻,许主任沉下脸:


  “那咋行?不服从领导还行?自由主义还行?叫你不打就不打嘛!你是立了保证的!”


  “还是顾全大局,算了吧,噢?”老郭劝解道。


  罗师傅的双拳捏得咯咯发响,他突然说:“我打一拳,我只打一拳,该可以了吧?”


  “一拳?”许主任看看老郭:“一拳又何必打呢?”


  “不!他打三拳,我只打一拳,让他两拳,够意思了吧?”


  许主任无奈,再说,一拳的要求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转身对小王说:


  “你去告诉他们。”


  当小王把中方的意见告诉日方时,日方团长觉得可以接受,但一郎死活不同意。


  他似乎已经吓破了胆,回想到自己的第三拳,就后怕不已。自己打都飞出去了,那他打一拳那还得了?他简直不敢想下去!眼下,一郎已经把面子抛向了九霄云外,关键是保命要紧。


  日本代表团团长看到这种情况,只好向小王鞠躬,说:“请你转告中方,我们已经认输了,就不必再打啦!拜托啦!”


  小王回来转告了日方的意思。三人一起把目光投向罗师傅。


  “不行……”罗师傅气得浑身发抖。


  许主任说:“罗师傅,日本人对人低三下四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看就不打了,啊?”


  “是啊!”老郭说,“日方很少低头的,今天你让他们低下了头,你让中国人都扬眉吐气了,已经叫日本人面子扫地了,见好就收吧……”


  “我……咽不下这口气!”罗师傅咬牙切齿地说,并晃晃拳头。


  “就这样答应他吧!”许主任好象是征求他的意见,又好象在作出决定。


  “这样,”罗师傅冷静下来,突然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条件,他说:“不打就不打,我摸一下总可以吧?”

 


七 无形绝技终伏狂魔


  他提出的条件真是闻所未闻!老郭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不让他打,他气糊涂了?


  “摸一下?”老郭不解的问。


  “噢!”罗师傅点点头。


  许主任不快地问:“摸一下?怎么摸?”


  罗师傅把手伸到许主任的前胸,摸了一下,说:“就这么摸。”


  “那起什么作用?”许主任大惑不解。


  “管他呢,我连对方的皮都没摸到一下,怎样对得起我师弟?怎样对得起我自己?”


  许主任和老郭对视一眼:“那我们有言在先,你可绝不能打啊?摸就只能摸啊!”


  “决不打!我罗世雄说话算话!”


  “那就是说,手要慢慢接触到他的皮肤后移动,才叫摸。”老郭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如果快了就叫打!罗师傅,你考虑清楚啊!”


  “我一定慢,手挨到他皮肤才移动,只摸一下!如果我违规了,我是一个工人,随便你们怎样处理!”


  从内心说,老郭是同情罗师傅的;从比赛的角度讲,规则定出来,大家都要遵守,这才公平公正。福田一郎打了三拳,罗师傅理当打三拳,罗师傅提出只打一拳,已经大仁大义,现在只要求摸一下,这丁点微不足道的小要求,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老郭把自己的想法摊出来和许主任协商。


  许主任点头了,由小王把中方商量的结果向日方作了传达。


  日方代表团长发出了同样的疑问:“摸?怎么摸?”


  翻译小王笑了笑,伸手在对方的身上摸了一下,日本代表团长大笑,告诉了一郎。可一郎却怕对手临时改为打,还是不情愿。小王给他解释,说手慢慢地接触到他的皮肤,这才移动,摸一下,并保证是摸,快了都算犯规。


  一郎简直成惊弓之鸟,还想耍赖,被他的团长狠狠地瞪了一眼,才终于勉强答应下来。他还提出条件,除了两个裁判,双方各再派两名代表,进行监督。如有犯规,随时取消资格。


  就这样,协议达成。


  风声早已透露,整个观看的人全都议论纷纷,有的高声不平,有的低声咒骂。


  奇怪的对仗开始了。


  两名裁判及四名监督员立于两旁,二位队员仍是赤裸上身。一郎站在圈内,罗师傅同他相对而立,相距约一米左右。


  两个裁判检查了罗师傅的手,尤其日本裁判,还特地把自己带来的矿泉水淋一遍罗师傅的双手,并用手帕反复擦拭干净。估计日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手上有毒,才做得这样小心。


  笛声吹响了。


  一郎屏着呼吸,尽全力鼓着气,整个身上的皮肉都绷得梆梆紧,胀鼓鼓,象个受了惊的癞蛤蟆一样;两腮鼓得圆圆的,看上去宛如腮里面藏了两个鸡蛋,整张脸面胀成了猪肝红,显得十分怕人,又显得几分滑稽可笑。


  罗师傅平静地向前跨进一步,然后缓缓伸出右手。


  两个裁判和四个监督员睁大眼睛瞪着他的手,并随着这手慢慢地接触到一郎的胸部正中,一如电影中的慢镜头相似,当掌接触到一郎胸后,他的手掌才用劲向下方檊动了一下。


  檊动的时间短促而干脆,隔得远的人,根本只能看到他伸手摸了一下而已。


  这个动作一完成,罗世雄随即站起,转身便离开去了。


  这样子就完了?劳师费力争取来的机会,真的就摸一下就完了?而且,这一摸并没有引起一郎的任何反应,一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所有的人都在困惑,都在面面相觑,感到不可理解。


  一郎的胸部虽感到有一股热气,但对方离开之后,他一下子站起来。看看自己的前胸,除了仍感到一丁点儿热气而外,没有任何异常,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


  他笑了。本来怕对手搞什么小动作,自己还担心得要命,已经做好了挨一下的准备。谁知这个老实巴结的中国人不会用心计,真的是摸了一下,早知道如此,让他摸个十下八下又何妨?他高兴得大叫着跑回团里去了。


  但是中方的人却失望了,实在是太失望了!他们满以为罗师傅会用此机会,教训一下日本人,或者“摸”出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名堂来。即使是他违规打他一下,也是无可厚非的,根本也不会有人会因此而责备他。谁也料不到他真的是摸一下,让那个日本人高高兴兴地离去。


  有的人气愤得直跺脚,有的人在惋惜,有的人在摇头叹气:


  “哎,太老实了!”


  “这个工人老大哥呀,唉……”


  老郭上前几步,轻轻地问:“就这样?”


  罗师傅平静地点点头,他的心情显然平和多了,然而并没有多说话。老郭也是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


  许主任的心情可彻底轻松了!说实话,他就是怕这个铸铁工人临时变卦!那样的话,假如出了事,他可脱不了干系,而且,那可是中日交往进程的大事呢。所以提心吊胆地坐在那里,见一郎高高兴兴地跑回团队去,吊起的心才落了下来。此时他特意跨前几步,右手握着罗师傅的手,左手轻轻地拍打着,高兴地说:


  “好,好得很!说话算话,这才是真正的工人阶级本色嘛!”


  罗师傅不置一言,又摸出了香烟,叼在嘴上。


  送走了日本代表团。


  中午,学院的领导特意准备了一桌庆功宴,大家都觉得应该庆祝一番,并借此机会,向罗师傅表达点祝贺之情和感激之意。


  市中日友协和市体委的领导也赶来了,大家济济一堂,都一致称赞罗师傅了不起的功夫,高度评价罗师傅对国家的威望和宏扬民族精神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许主任首先敬罗师傅一杯,他说:


  “首先我要代表中日友协,向罗师傅表示衷心感谢和热烈的祝贺!他今天为中国为人民立了一功!为增进中日人民的友谊立了一功!罗师傅忍辱负重,服从需要,让日本人打了三拳而不还手,真正地体现了工人阶级的那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境界,体现了崇高的无产阶级政治觉悟!为此,我要敬罗师傅一杯!”


  郭副主任接着敬酒说“罗师傅高深的武技,吓退了福田一郎,说实话,几十年来,我是第一次看到,真让人大开眼界。长了中国人的志气,灭了日本人的威风!真正让人佩服。这一杯酒,我敬罗师傅!”


  市中日友协和市体委的领导也一一给罗世雄敬了酒,说了一大通祝贺的话,并当场表示,会给罗师傅发奖状,表彰他对上海体育事业立下了不起的功绩。


  翻译小王说:“你们没看到,那个一郎吓破了胆的模样,说摸他一下都不敢接受,简直太可笑了!来,罗师傅,你太了不起了,我敬你一杯!”


  气氛非常轻松,非常愉快,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向罗师傅敬酒。俗话说,盛情难却。大家敬的酒,罗师傅都一一接受,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十余杯。看来,他不光饭量好,酒量也惊人,斤把酒下肚,依然面不改色。


  之后,罗世雄斟满一杯酒,站起身来说,郑重其事地说:


  “这杯酒我要敬给我的师弟吕军华。”


  他高高把酒杯举过头顶,郑重其事地说:“军华师弟,你英灵不远,师兄今天给你报仇啦!”


  说完,将酒酹于地上。


  听到罗师傅如是说,如此举动,大家有点惊异,彼此看看,心中明白是他有点醉了,或者他文化程度不高,用语不当而已。不过,酒后之言嘛,任何人也不会去计较。


  许主任打圆场说:“对的嘛,打得他认了输,扬了国威,就是为吕军华报了仇,大家说是吧!”


  大家发出一阵附和声。是啊!还没有出手,就把福田一郎吓得做了缩头乌龟,俯首认输,说是报了仇,难道还讲不过去吗?


  可罗世雄不那么认为,他把头旋向一边,良久转回来:


  “什么认了输就算报仇?”


  罗师傅扫了大家一眼,突然很严肃地说:“你们都是领导,告诉你们,最好叫日本代表团今天就送那个小子回国去!”


  他的话让所有的人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相互张望。


  “送回国去,为什么?”许主任不解地问。


  罗师傅又看了一眼全桌的人,然后说:“告诉你们,那小子活不过今晚!”


  他的话象一声炸雷,震得所有在场的人头脑嗡嗡乱响,瞠目结舌。


  老郭惊愕地问:“你醉了?罗师傅!”


  “你们各人再敬我三杯,我也不会醉!不信你试试。”


  他这话越发叫大家摸不着头脑。


  “怎么可能呢?……明明大家都看到你不过摸了对方一下,这……是咋回事?”老郭大惑不解。


  不爱言语的罗师傅却说出了一番道理:


  “中国武术,高深莫测,那小子知道多少?中华武学,博大精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知道多少?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使诈打死我师弟,还使诈来对付我,是他自讨的!”


  尽管这样说,在座的众人仍然是半信半疑而已。


  ……


  下午四点,许主任和郭副主任等人到飞机场为代表团送行。因代表团去广州没有参观计划,而是路过转去香港,广州那边的中日友协也只是接送一下,许主任和老郭不必陪同前往了。


  上海的中日友协的一位副会长和许主任、老郭及小王先到机场,来给日本代表团送行。不久,载着日本代表团的大客车来了,许主任率中方成员,与日方代表团成员一一握手告别。


  许主任和老郭都特别注意了福田一郎,他依然是那样的傲慢和不可一世的神情,没有任何异样,而且握手时把许郭二人捏得生痛。


  在返回的路上,许主任说:“对罗师傅的酒后之言,不必当真。这一郎体壮如牛,没有任何事,但罗师傅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老郭忿忿地说:


  “我倒……你看他刚才的举动,真让人受不了!跟我们这些老头子,握手用这么大的劲干吗?幸好罗师傅吓破了他的胆,不然,他的尾巴还不知翘到哪去了呢!”


  许主任不以为然地说:


  “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只纸老虎。”


  说到罗师傅,翻译小王就兴奋起来:


  “哎呀,说起这个罗师傅就觉得了不起,一郎几百斤重的拳头,打在他身上不但没事,反而把自己弹出老远,吓得他做了纸老虎,做了缩头乌龟!后来只好耍赖,当时他那个狼狈像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哈哈!”


  “是的,”老郭感慨地说:“一郎自己打三拳,倒把自已吓得认输了,这罗师傅简直是太高深莫测,太神了!所谓身怀绝技,这就是绝技!”


  小王说“对,绝技!的确是一流的绝技!不是亲眼看到,人家还以为吹牛哩!”


  想起当时的一幕,大家都笑了。这是胜利的喜悦,这是自豪的笑声。


  ……


  上午十时,许主任和老郭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收拾行装,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也准备回北京了。


  这时,有人敲门,许主任打开门,却原来是招待所的服务员,她的手里拿着一份电报,叫他签收。


  许主任签了字,关上房门把电报打开来一看,突然惊得“啊”的叫了一声。


  许主任反常举止把老郭吓了一跳:平日里许主任稳重无比,什么风浪他都可以安之若泰,会有什么事会引起他的惊叫?


  老郭奇怪地问:“什么事?”


  见许主任盯着手里的电报没有答话,老郭赶忙凑过去看,一看电报内容,他也惊骇了……


  因为电报上写着:


  ……今晨三时许,日本代表团的一位成员福田一郎,突然发病,因内出血不止,五时左右,在医院经抢救无效而去世……


  电报是广州的中日友协发来的,他们还向许主任通报:一郎的尸体由日本代表团委托广州中日友协,代为托运回国。而日本代表团仍按行程前往香港,东南亚等等。


  许主任喃喃自语:“难道…难道罗师傅说的是真的?……”


  老郭从震撼中清醒过来,感慨万千地说:“当然是真的!……太神奇了!老许,正如罗师傅所言,中国武术博大精深,深不可测!你看,罗师傅制敌于无形之间,你我都茫然不知,这才是真正的武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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