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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性土性天地性(非虚构)
土门土人
文\老茹
灰尘功大于过。生命离不开灰尘,灰尘吸收水汽变云彩,云彩聚集变雨雪,不让水汽飘散太空,还抵挡强光反射蓝光,让阳光温柔,让天空蔚蓝。没有灰尘就没有人。人离不开土气,土气接受土地的信息,信息发酵变思想,不让人轻飘飘,还抵挡虚无反对虚假,让生命有重量,让精神有重心,让灵魂有重力。没有土气就没有真人。
我们因为土气才成为人,也因为土气才真实,更因为土气才活力四射。
“你们从西头子到东头子,从东头子到西头子!哦----!!”土门的袁爷感叹。河南人是“咦----!!”土门人是“哦----!!”豫人那一声直往下掉土,土人那一嗓子直接就把人埋了。土人不是说话是喷话。袁爷把我喷回东头子。
回想起来,真是“地月大转移”(卫星离地球轨道飞月球),掉进另一个世界。
海边那座新城到处都是水,天上是水,地上是水,人相人性也是水。那里的人是水做的,不论男女都水,女人水嫩,男人水灵,男女水性。千年古镇土门到处都是土,天上是土,地上是土,人相人性也是土。那里的人是土做的,女人土粉子,男人土堆子,男女土性子。
水乡的土被水降伏,地被草木压制,山被关进绿牢。水也绿,地也绿,山也绿。土门是半裸的,草木是土门的比基尼。北边的沙漠是全裸的,远处的山裸得更厉害,骨头都裸出来了。天也灰,地也灰,树也灰。
土人把土门叫“突蒙子”。河西走廊东头子,腾格里沙漠边边子。土门的土长草也长历史。汉武帝这一带设郡,霍去病这一带布阵。明正统三年(公元1438年)定名土门。为啥叫土门呢?祖辈从陕西迁来,祖地“有土山,形如门,故曰土门。”人来把地名也带来,土思是骨头里扎根肉里发芽心里长的。镇上有明清时山陕会馆遗址(也有山西迁来的)。袁爷为保护这样的文物成了要大大(乞丐)。
土门有树名曰穿城柳,百年柳树枝桠穿越城墙罅隙,渐壮,后竟与高墙浑然一体;有泉名曰漪泉,水分双股,两座石桥弓身,紧邻,便成“三步两道桥”风景。土人杨三诗云:“一株穿城柳引风情无限,三步两道桥集商贾如云。”
“突蒙子”当年那个名气不小的娃蛋杨三,大号杨永才,日能得很,能写会画,不务“农”业,字画谋生。那天,渐老的杨三西安一尊孝道碑文前动了土思,怀想土宇,说:“去看看我的老母亲吧!”
到了土门镇,头顶是大太阳。感觉灰蒙蒙阳光里满是尘土。才从海边来,这感觉很强烈。一条长街,房屋低矮,满是店铺满是人。当地有老话:“要想挣银子,去趟土门子”。我们不挣银子往外走,越走地越大,就到了大地之上。有破败土墙,杨三说:“明长城!”我急忙伸头,就在路边那么趴着,骨头都要朽了,巨兽骨架就要散了,还想起百岁老人颧骨高高眼窝深深。杨三不说还以为是农村寻常的废弃老墙。从狭窄的乡间柏油路拐到土路上,一层虚土。到了地方,就一排土屋,不到十户,叫浪湾村,说是发洪水时浪头打出湾。村人用“六点水”起名。村子是八十年代才有的,和一个王姓书法家有关。
那土屋大地之上就像小鸟树上搭窝,野兔地上挖洞,简简单单就起来了。远不是我想象中今日农村。会不会是最后的村落?
简单的农村,农村的简单。
南头子有黑衣老太定定看着我们。杨三老母?不是!杨三无动于衷。车到老太太跟前停了,只听杨三一声感叹下了车,对老太太说:“足(做)啥呢嘛!足啥呢嘛!不在屋里,站在外面足啥呢嘛!”老太太孩子一样听着,伸手去抓杨三的手,儿子那手却躲开了。
进了屋热烘烘的,浓浓的陌生的气味,不好闻,有点像什么难闻的东西发热了。节制呼吸。没想到,那气味会给我留下灰黄的记忆。
墙有字画。
土炕几乎占了屋子一半面积。炕前,黑着方方正正大铁箱子,白着方方正正大小汉字,炉子吧?就是的,县城工厂制作。
杨母双手抓了我右手,说:“我俄(儿)子回来了!我高兴!”
杨三在老母屋里坐都没坐,就去了北头子黑脸妹夫屋里。
墙有字画。
杨三突然笑了,说:“老母亲想摸我的手,我没让他摸!”说完又笑,像说别人的事,他有一种喜剧感。一下午杨三没再和老母照面。
鞋在南方穿多少天都一尘不染,村子里走几步就一层尽染。
欢迎晚宴在杨四屋里举行。杨母出席,早早来到,坐在偏远的沙发上,不时和两个孙子亲热。还来了位心宽体胖、很有点派头的人,稳稳当当一堵墙,先后两次说道“要继承传统文化”。我以为是村干部。酒肉上桌前,他向我郑重告别。
偏房有堆烂梨,咖啡色。腐烂了,也不扔掉?就任凭它们搞腐败?!
两道菜:清炖羊羔肉,清炖土鸡肉。杨三说是贵客待遇。
杨母终于有了机会和杨三亲热,轻轻捶打儿子,喃喃说道:“我俄(儿)子!”杨三握住老母手:“白天没让你摸!现在让你摸!”所有人注目母子,安静下来。杨母低头说不出话,就要哭出来了。杨三急忙转移众人视线。
杨四头发有型,衣裤也挺,人也沉稳,脸也方正,比公务员还公务员。没想到,他端上一大盘烂梨,像是一堆牲畜粪便。他给我介绍:冻果子(他们把苹果也叫果子)。把鲜梨冻了,化开了吃,好吃还醒酒,清火又去毒。看我不敢,他剥了皮就吸。我壮胆一吸,爽口不腐败,甘甜不腐臭,绵软不腐烂。事后才知,兰州冻梨被说成是天下一绝。
杨母吃了些肉。杨三咋呼:“少吃点!少吃点!”杨母顶嘴,俄(儿)子来了高兴!多吃点咋了嘛?!
杨三堂兄撅着山羊胡子唱曲子,那胡子搅动宴会一大半时间,领略一夜土风。
第二天走亲戚。黄花滩乡,属古浪县。都是个浪,人也浪,家家柜有图书,户户墙有字画。
第一家,主人是年轻中医,开诊所,“一堵墙”的儿子。两道菜:清炖羊羔肉,清炖土鸡肉。第二家,村支书郭泰山,爱好书法。人前人后杨三叫他郭书记。没有吃肉,节目是书法。泰山挥笔,杨三献字。第三家,杨三小妹。两道菜:清炖羊羔肉,清炖土鸡肉。第四家,“一堵墙”,两道菜:清炖羊羔肉,清炖土鸡肉。吃了一天的羊羔肉和土鸡肉。第二天还有呢,杨三那细高个大妹夫头一天就杀了鸡。
当晚,“一堵墙”、杨三和我同睡一炕。睡前,“一堵墙”扫了扫土炕,腾起一阵灰尘。
“一堵墙”王三福,省人大代表,当过大队长,62岁,八十年代末大批农民迁出山沟拓荒的挑头人。一群“浪人”搭窝挖洞荒滩上安家,就有了浪湾村。可称之为村父。好书法,年轻时自学,到了五十多岁,上了中国书画函授大学,三年毕业,五年研修。作品多次获大奖。北京宋庄经营三年多。有专用书房。夜里,我们在书房说字、赏字。
晨起方便,本想直奔前面田地里,天大地大厕所大。三福一再让我到他家后面。一眼就认出了比狗窝大、比人居小的土厕,想靠近又怕,怕臭。进去了才领教了农村的不简单,除臭土法子的厉害!周围什么味,土厕就什么味。不见粪便,粉末遮盖。亲自入厕验证了杨三说过的:“我们老家的厕所干净,不臭,往那一蹲,很过瘾!”“撒上一层草木灰,杀菌消毒。”
三福屋里也有杨母家的气味。家家都有,就要习惯了。三福女人给我们的早餐是:清炖土鸡肉,馍。饭后屋里就我和三福女人。开始都不说话,我破了沉默。三福女人挺爱说话。农葱(村)就是这样(歉意地)。我们这里木(没)有你们那里好。那边的香葱(乡村)也比我们这里好一些。冲(春)天、夏天,我们这里也挺好的,地里庄稼长得歪(好,厉害)......
又有发现。三福女人用碎草和树叶烧土炕,还掺了些粉末(可能是草木灰)。一下子,我明白了,家家都有的味道是土炕养出来的。查了资料:土炕生炕油。没有不透风的“炕”,暗火与炕油释放气味。炕油味。
皮鞋失色,裤腿灰白,上身也是浓淡一层。土里来土里去的,真是掉进了土窝子,就想起那些话:土鳖、土猴子、土屁股,土老帽等。还想起:灰尘功大于过。生命离不开灰尘,灰尘吸收水汽变云彩,云彩聚集变雨雪,不让水汽飘散太空,还抵挡强光反射蓝光,让阳光温柔,让天空蔚蓝。没有灰尘就没有人。人离不开土气,土气接受土地的信息,信息发酵变思想,不让人轻飘飘,还抵挡虚无反对虚假,让生命有重量,让精神有重心,让灵魂有重力。没有土气就没有真人。
“突蒙子”相会袁爷。当地一人物,大号袁兴泰,67岁,农民出身,曾是包工头,现在是文物保护志愿者,领头人。基本不识字,但千年古镇熏染,敬仰历史文化,喜欢文人雅士,身上就有了些文化味。矮小,精瘦,喜欢戴礼帽。专用书房里,墙上满是字画,桌上满是字画,墙根满是字画。这屋子应叫膜拜室。
兴泰女人不说话,显得冷漠。也许是内里热,不然兴泰就不会成为志愿者。几个小时没听女人说一句话。女人炖鸡,杨三等人说吃过了,女人不吭气,只礼节性偏一下脸。袁兴泰不停地说,不停地让,不停地敬。
喝着,说着,杨三就夺过了话语权,一会儿是“哈怂哈怂”(坏家伙)说往事,一会儿是“醋溜普通话”慷慨激昂。众人或一两人不时地“哦----!”或是“刚就么!刚就么!”(就是的)。
听到有趣的,兴泰女人咧嘴浅笑。
兴泰不兴家。当包工头挣了些钱,袁爷就歪了。文革毁坏了土门文物古迹。他把钱给了文物。偷自己女人的私房钱,卖掉家里的农用车。四处化缘。周围聚拢了一些人。领导对他另眼相看,土门人授予他袁爷称号。每开始一项文物修复工程,就成立个临时协会,请人管钱,账目张榜公布。袁爷强调,账目有案可查:20年,他家出10多万,募捐180万。就这样土门又出了名人。
杨四儿子几番进出张罗早饭。清秀的小伙子。满满一茶几:花里胡哨的面包,两盘袋装咸菜,一盘鸡蛋,一摞油果子,一锅稀饭。面包是装点桌面的。谁也没动面包一下,杨四也没劝吃面包。突然,进来一陌生的年轻女子,俊俏。杨四说是儿媳妇。儿子儿媳再次消失。饭菜是两个年轻人的劳动,但他们不上桌。
儿子面前杨四很是威严,吩咐什么事看也不看儿子,声音很低,声调严肃,儿子听了也不吭声,立即照办。老子低声小子也能听清。
临行前,杨三发脾气。杨母说,我吃点肉你就不高兴。杨三耐住性子说:“这么大年纪肉吃多了不好!”杨母还嘴,杨三爆炸了:“行了!行了!行了!!!想咋样咋样吧!......”老母灰溜溜的。
三福女人看看我把一包东西给了杨三。杨三郑重地对我说:“晾干的玫瑰花,好东西,送给你!”
上车前,不知哪冒出一群孩子和女人,大部分都没见过。他们定定看着我们。杨母远远地看着,也不过来。我朝杨母走几步,杨母点头。我对三福女人说谢谢,她没反应,就看着我。车上我又说谢谢,她还是没反应。隔着车窗向她招手,还是没反应。杨三不知是看到还是感觉到远处的老母亲就下了车,杨母扬一下脸:去吧!
上火车前一天见到了杨三78岁的姐夫。当了几十年村支书。抽烟很凶,一般香烟不抽,不是雪茄就是当地土烟。他说,这两种烟硬一些。老人身上有炕油味。
火车上,厕所里出来个上了年纪的人,我进去,一股浓重的炕油味。这味道!不那么排斥了,还多多少少有点留恋了。
武威直达乌鲁木齐的火车,车厢里全是“哈怂”,装满了“清炖土话”的嘈杂声,多是女声。躺在卧铺上,手机备忘录中手写一段:“地上长草,草里长人,人长文化,文化长思想,思想长精神。可现在的“文化动物”不文化,“思想动物”不思想,太物质,弄出个物质化时代,也就没了精神,一个个泼烦得很。土人还好一些,城里那些‘纸人’不真实,轻飘飘,思想失真,生命失重。就因为少了土气。水说:从前土兴旺,后来水淹土,‘挟大海以引世风’。漪泉水干了,土人燥土中兀自挺立。但草木能绿多久?能不能外面弄来些草木嫁接?土说:云彩满载灰尘,灰尘背负水滴。小小灰尘包裹大大地球,管护万千生灵。我们因为土气才成为人,也因为土气才真实,更因为土气才活力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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