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戈达尔的导演决定死去

---

  多看书，少说话。 

2022年9月13日（本周二），91岁的让-吕克·戈达尔去世。

这位电影的战士，最后选择以安乐死的方式离开人世，原因一如他的代表作片名“精疲力尽”。或许这样的时代，很难留住真正爱电影的人。

「导演的诞生」第九期，聊戈达尔，愿燃烧的灵魂终能获得平静。

导演的诞生

让-吕克·戈达尔

高光时刻

/ 参与创办知名电影杂志《电影手册》。

/ 法国电影新浪潮的重要奠基人。

/ ‍电影史分为“戈达尔之前”及“戈达尔之后”。

作品关键词

  关键词一：情欲  

在戈达尔的成名作《精疲力尽》里，女主角帕特里夏访问一个知名作家的时候问道：“你认为女人在现代社会是否有她的地位？”

作家一脸轻浮地回答：“是的，如果她外表十分迷人，而且穿着脱衣舞装，戴上深色太阳眼镜的话。”

这个插曲乍一看不起眼，但如果把它放在戈达尔作品的序列里就会发现，他其实极其擅长用这种展现男性凝视的方式，来暴露情欲的猥琐程度。

在他的电影里，有很多诸如此类的著名镜头，并且都成了电影史上的经典。 

比如《蔑视》开篇，让碧姬·芭铎全裸着趴在白色的丝绒地毯上，然后高昂着头，以同样的凝视姿态，对抗着来自镜头/观众的凝视。 

类似的，还出现在《女人就是女人》《芳名卡门》《新浪潮》《受难记》等电影里。

当然，需要再次强调的是，戈达尔并不是要奇观化、窥淫般去展现这些女性体态。

他经常在画面就要引起情色联想的档口，迅速地切换画面，只留下窥淫癖者的徒劳期待。

《蔑视》里，当你渴望碧姬·芭铎能再多展示一些身体，哪怕再多给一个眼神时，戈达尔却不给任何机会。

戈达尔更擅长的是去关注现代家庭和情感中的情欲关系——深藏于日常关系里，也最容易被人忽视。

这基本上就是戈达尔早期作品的核心议题之一：

电影中的家庭关系，尤其是那些现代的、布尔乔亚式的核心家庭，无不建立在情欲关系的基础之上。

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

  关键词二：爱情  

在戈达尔看来，所谓爱情，不过是给男女找了一块彼此更能接受的、关于情欲的遮羞布。

这也反过来构成戈达尔电影里的叙事动力，爱情幻想并不牢靠，它反而会诱发欺骗和嫉妒。

他的电影里，总是女人不得不欺骗，无能的男人则身处于嫉妒，由此构成双方势力的此消彼长，甚至最后成了悲剧。

《狂人皮埃罗》里，皮埃罗开枪打死玛丽安娜和她的男朋友；《夏洛特和她的情人》里，皮埃尔强暴夏洛特，以报复她和其他男人睡觉；而《蔑视》里，妻子对丈夫的轻蔑，反而引来丈夫的家暴……

并不同于传统爱情模式里的爱恨交织，戈达尔电影里的男女，通常是以相互抛弃为结局的。

即便是在后期的作品里，戈达尔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判断：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以情欲为基础的，而他们关于性的观念和需求，又很难一致。

比如套用了《卡门》故事的《芳名卡门》，男主角约瑟夫之所以对女主卡门如痴如醉，就是因为她让人垂涎三尺的胴体。

原来让俩人享受过彼此的性欲，最后反而成为两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与悲剧。卡门甚至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女性疑惑：“这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男人？”

卡门不愿意改变自己，从而满足约瑟夫的性欲，如此的倔强或者说觉醒，最终激发了约瑟夫男性的狂野本能，让他超越对性的迷恋，杀了卡门。

  关键词三：暴力  

《芳名卡门》里约瑟夫杀卡门的结局，是爱情带来的暴力。

这种暴力普遍存在于男女之间，因为太过日常而经常被忽视。戈达尔喜欢提高它的烈度，让这种暴力以更夸张的方式呈现在观众眼前。

戈达尔对暴力的更大兴趣，其实与政治和权力相关，这大约跟当时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在二战以后的哲学思潮有关系。

在戈达尔镜头里，裹挟着政治意图的暴力，通常直接作用于具体的人，尤其是具体的身体。

而他的态度，要么指向没来由的虚无和荒诞，要么就是人道主义的关切。

前者的典型例证是《精疲力尽》，男主毫无征兆地开枪打死警察，结局又被警察打中腰部死去，隐喻的就是政治与个人的暴力关系。

无论谁干掉谁，这中间都看不到人性，只能看到荒诞和虚无。

后者的典型例证是《小兵》，主人公布鲁诺受水刑折磨的痛苦场景令人动容，尤其是他被湿布裹住，那无法呼吸的神情，让整张脸都变得不再有人的样子。

这里说的则是政治对人类属性的抹杀。

类似这种关切，在《卡宾枪手》《周末》《永远的莫扎特》《电影社会主义》等电影里都有体现。

尤其是《周末》，它的暴力极其令人瞩目，电影开场就是刺耳的汽车喇叭，然后两家人为争夺车位大打出手，接着是长达十分钟的、一镜到底的连环车祸场景。

电影史分水岭

实话说，以上这三个关键词，很难把戈达尔的电影概括于万一。

它们只是从更大众化的角度，把戈达尔电影里最容易被理解的地方，稍微做了爬梳。

毕竟，戈达尔之于电影，是一个具有分水岭地位的泰斗：人们习惯把电影分为“戈达尔之前”和“戈达尔之后”。

看过《精疲力尽》的人，肯定会对他的“跳切”手法记忆尤深——

两个毫无关联的镜头突兀地结合在一起，完全无视好莱坞塑造的画面里时间和空间要连贯的原则。

从踏足影视圈，戈达尔就是来颠覆的，他要做的就是革新电影的语言和技巧。

在他离世的档口，我们追忆这位电影界泰斗，总会不可避免地从法国新浪潮的角度，以及他对电影艺术的贡献，和那些贯穿在他电影里的美学特征等切入。

而这种讨论里肯定不能漏掉的，就是他对跳切剪辑方式的革新、对长镜头的运用、静态画格的构图方式，色彩的理解，等等。

同样不能漏掉的，当然还会包括他对中国电影人的影响。

比如王家卫，他电影里那些片头字幕的字体与颜色，如果感兴趣的话你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原来这么有腔调的形式，是墨镜王是跟戈达尔学来的呀？

还有陈凯歌，早年的《黄土地》和《孩子王》，画面构图、大面积色块的使用，以及它们组合在一起的象征意义，其实都可以在戈达尔的电影里找到对应。

关于戈达尔的10件小事

 01   1956年的某一天，戈达尔看到一则社会新闻后灵感迸发，写信给特吕弗说要把它改编成电影。

特吕弗看到戈达尔的大概介绍也很兴奋地回信说：我可以帮你写对白。于是就有了法国新浪潮的开山之作《精疲力尽》。

戈达尔与特吕弗

 02   珍·茜宝并不是《精疲力尽》的首选女主角，后来成为戈达尔前妻和缪斯的安娜·卡里娜才是。

但俩人第一次见面就谈崩了，因为戈达尔要求当时年仅19岁的安娜在电影里脱光衣服。

 03   《精疲力尽》拍摄完，戈达尔开始筹拍《小兵》，再次对安娜·卡里娜发出邀请。安娜很戒惧地问戈达尔：“这次还是要脱光衣服吗？”

戈达尔回答说：“不需要，这次是一部政治电影。”

 04   因为政治问题，《小兵》在法国被禁止上映。为了表达对安娜的爱，戈达尔为她量身定制电影《女人就是女人》。

这部电影其实是写给安娜的情书，它也成了安娜从影以来最美的电影。

 05   跟安娜·卡里娜结婚后，戈达尔全情投入到电影当中，以至于忽略了安娜的存在。在筹拍《随心所欲》的一个夜晚，他跟安娜说去买烟，结果等买烟回来，已经是三个星期以后。

后来据安娜说，戈达尔告诉她，他这三个星期去找伯格曼了。

 06   无法忍受的安娜选择了出轨，无法忍受的戈达尔就用艺术的形式，拍摄《狂人皮埃罗》，他在电影里杀死这位同样出轨的角色，然后选择了自爆。

这部电影与《随心所欲》，基本可以看做戈达尔与安娜爱情的映衬和写照。1966年的《美国制造》是戈达尔与安娜最后一次合作，此后俩人再无交集。

 07   1973年6月，戈达尔看完特吕弗在美国拍摄的《日以继夜》，怒不可遏地写信骂他是个骗子，因为他在用好莱坞的方式拍电影。

此后俩人彻底决裂，直到晚年戈达尔给特吕弗示好，特吕弗都选择以公开的方式骂了回去。

 08   在戈达尔和特吕弗之间的骂战最激烈的那段时间，有好事媒体采访安娜，请她评价戈达尔。

安娜只是说：“我无法说他的坏话，他是我的老师、我的爱人、我的丈夫、我的皮格马利翁，他教给了我一切。”直到2019年去世，安娜都没有说过戈达尔一句坏话。

 09   碧姬·芭铎在回忆录里说戈达尔是个“下流的知识分子和左派”，戈达尔知道后先是回忆俩人合作《蔑视》时的愉快经历，然后说：“芭铎的回忆录嘛，还是别读了”。

戈达尔认为她就是个肤浅做作的女人。

 10   晚年的戈达尔像一个隐士，拒绝采访也拒绝领奖，甚至拒绝参加戛纳电影节在内的大型活动。当他被授予法国国家功绩勋章时，他拒绝了：“我不喜欢听命，我也没有任何功绩”。

2010年，当他被授予奥斯卡终身成就奖时，同样拒绝亲自前往洛杉矶领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