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叩问：美在哪里——董一菲《边城》教学美点评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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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在哪里，是解读文学作品常用的开放性的话题，这个话题可以让学生畅所欲言，可以感知美的形象，体验美的情感、想象美的境界；可鉴赏美的语言、美的结构、美的情节、美的环境等等。但这个话题，角度太开阔，指导不当，就会顾此失彼，出现很多问题：或肢解文本内容做分析，或忽视审美去说教，或丢掉语言胡乱联系……文本解读主要问题往往出现在这一环节。
董一菲的这节课，以深入挖掘文本的审美意蕴为目标，设计环环相扣的教学程序，深度叩问了文本美的意蕴，是非常重实效的一节语文课，对当下文学作品教学中出现的文学味缺失的问题给与很多启发。这节课成功之处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
解读文本的美，首先要感知文本的美，了解文本描绘了怎样的审美世界，这是深入研读文本的基础。感知文本的美则需品味语言揣摩细节。
文学作品首先是语言的艺术，优秀的文学作品是作者个性化的语言和独特的情感体验的形象表现，品味语言是感受文本美的必由之路。当下，一些文学作品的解读，语言层面的玩味浅尝辄止，教师止于让学生言说美的语言，概括语言特点或总结人物性格特点，如此，美的语言的发现的就是为了找到印证的材料，所谓的语言鉴赏就是贴标签，这样的鉴赏无以让学生全面感知文本的美。
《边城》语言极具个性色彩。是作者“盛年的语言，最好的语言，饱满，充满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篮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①]解读中须仔细品味文本诗意的语言，感受文本描绘的美的环境、美的人物。本节课教师重视调动学生的语感，摈弃了抽象的分析总结，启发学生言说真实体验，生成了很多精彩的富有创意的认识。
首先是解题，旨在通过文题的解读，对文本的美获得整体印象。要求学生联系背景知识，分析题意。解读过程中，教师表现出极强的语感意识，抓住一个“边”字做文章，启发学生分析“边”这个限定修饰的词素的意义，发散思维，揣测文意、及作者的审美追求。在教师的启发下，学生表现出很强的语感能力，生成诸多个性化的理解：“象世外桃源一样”；“幻想当中的一座城”；“讴歌那种人类所遗失的东西”，“具有一种几何美”等等，这些解释闪烁着灵性火花，出乎教师预设之外，教师“无论如何没想到，‘边城’这词具有一种几何美。令我耳目一新，非常有思想和见地。”其实，这一教学设计并无新意，但是，教师强烈的语感意识以及高超的点拨技巧，使学生对文本创设的美的境界有了丰富多彩的认识。
通过解题，让学生意识到文本的美在于作者个性化的审美境界的创造。
其次，请学生“结合课文谈谈翠翠的美”，旨在通过品味语言，全面认识人物形象之美。在教师的指导下，学生以非常细微的审美触觉品味文本各个角落的语言，学生认识到了：翠翠有“娇痴之美”、“天真之美”、“忧郁之美”、“梦幻之美”、“含蓄之美”、“执着之美”、“异域之美”、“倔强之美”。可喜的是：对于人物形象美的感知不仅全面而且充满个性色彩，比如：“我觉得这里有一种异域之美。因为那里是湘西，而我们这里是北方，所以觉得翠翠有一种特别清新、自然的感觉，不同于北方的人的粗犷、豪放。所以觉得她这种小女孩之美很特别，非常漂亮的。”这里的异域之美，是学生联系自己的生活体验得出的个性认识。
教师不满足于学生对美的感知，进一步启发学生，把审美触觉深入到语言背后去体味人物的情感及作者的思想。例如学生认为“‘我不去，但爷爷要去，我陪爷爷去’，显示出翠翠特有的灵动之美。当她说完这句话，脸色又显粉红，表现出她特有的青涩之美。”这是学生对翠翠细腻的情感世界的解读。由此看来，语言层面的审美感知是非常细致而周全的。
通过解读语言，让学生意识到文本的美在于美的形象及其寄托的美的情感。
揣摩细节发现形象的个性之美
品味细节是文学作品鉴赏的必要步骤，是认识文本的美的关键环节。但当下一些教师对细节解读不透，只关注细节写了什么内容，至于细节表现了形象怎样的个性，细节的美体现在哪里，则缺少叩问。我们知道，细节“是人物对生活与对象审美态度的暴露，是根源于心灵的情感物化的外在表现，是作家通过艺术典型体现自己对生活理解的细微情感的表达。”[②]鉴赏细节的目的之一就是揣摩个性之美：形象的个性和作者审美的个性。本节课师生敏感地发现文本中看似平淡但却蕴藉悠远的细节，读出了细节的个性韵味，参悟形象的精神，作者的精神，文本的精神。
例如，由“翠翠摘了一把虎耳草”这一细节，学生认识到湘西少女情窦初开的情怀。教师的评价提升了这个细节描写所蕴含的审美意义：同是描写少女纯真爱情的表达，不同的作家因审美追求不同，塑造的形象有别，表达爱的方式自然不同，同样是“情不知其所起，情又不知其所终”，翠翠和林黛玉和崔莺莺不同，她做的是“摘虎耳草，这是翠翠独有的方式”。而此一形象与彼一形象细微的差别，正是形象个性美的表现，个性美使人物在林林总总的文学形象的长廊中熠熠生辉。这样的鉴赏充溢解读过程的始终，又如“翠翠便也当笑话答道：‘有人唱歌我就听下去，他唱多久我听多久！’‘唱三年六个月呢？’‘唱得好听，我听三年六个月。’”这个细节表现了翠翠的“倔强”，翠翠特有的执着。鉴赏细节，体会形象的个性美，形象就会鲜活起来。
通过解读细节，学生意识到文本的美在于形象的个性美。
二、叩问美的独到之处
优秀的文学作品“作者往往通过独到的艺术视觉发现独特的审美对象，来传达自己微妙而复杂的心绪，寄予精深透辟的理趣。”[③]因此，要通过独特的审美对象，叩问其独到的审美意蕴。文学作品的解读提倡用比较阅读的方法鉴别文本的独到之处，因为，有比较才有鉴别，“比较是为了发现。”[④]比较是追求“新意义，新意味的生长点。”[⑤]当下的文本解读，一些教师把比较阅读看做是拓展探究的途径，选择题材相同或相近的文本，从内容到形式进行整体比较，由于时间有限，学生对文本理解不全面，致使学生找不到恰当的比较点，泛泛而论的情况比较多；其结果只能是教师在学生漫无边际地讨论以后，匆匆概括做结论，这样的比较是很难发现文本的独到之处的。
本节课的有别于这种司空见惯的做法，教师不做比较的预设，在动态的教学活动中，针对教学中生成的可利用的资源，以开阔的文学视阈，透辟的个人理解，俯视中外名著，及时捕捉比较点，灵活切换比较角度，展开比较，这样，崭新的体验随即而来，也由此进入深层次的研读之中。
在开阔的比较视阈中叩问美的独到之处，这是本节课的一个突出之处。
我们看到，解读过程中，教师通过点评，恰当地切入了比较点。例如，当学生谈到“边城”题意有“几何美”的时候，教师用王维的著名边塞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来拓展学生对文学形象的几何美的认识，虽只言片语，但是足以加深学生的审美感受；当学生谈到翠翠有“娇痴之美”之时，用余平伯先生评价《红楼梦》中贾宝玉的阐发：“‘痴’是情的最高境界”来提升学生的认识；当学生谈到翠翠“纯真之情”时，用《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做比较，阐发少女情窦初开的感受，也提示学生认识翠翠别样的寄托情感的方式——采摘虎耳草，寄托的作者独到的审美意识；当学生谈到翠翠对“山的那边的生活”的憧憬时，用庞龙的《宽容序言》比较，阐发“山那边是个美学的概念”，当学生认识到翠翠的“忧郁之美”的时候，用莎士比亚笔下物哈姆雷特，来阐发“美是忧郁的”。在教师开阔的比较视野下，学生的文学鉴赏的视野也拓展开来，比如有学生把《边城》与朴树的歌《白桦林》比较，觉得“翠翠的悲剧演绎得更加委婉含蓄”；有学生借用电影《爱是痛的边缘》的名字，来体会在翠翠的感情，“觉得翠翠有一种含蓄之美”……比较拓展了思维，使学生轻松地发现了文本美的独到之处。
本节课比较点选择非常灵活，或从古今中外浩瀚的文学作品中撷取，或从传世的文学评论中摘录，或从相关的文化知识中汲取，且比较点选择非常恰当。这样的比较，稍加点染，就渲染出别样的文学审美境界，或开拓审美感知，或提高审美理性认识。难能可贵的是，教师的比较，是对解读过程中师生对话中有价值的信息的灵性的发挥。我们不得不敬佩教师先进的课程意识和厚重的的文化知识和文学知识的底蕴，使得课堂的有效信息的传递极为密集，且学生接受起来轻松自如，这样解读活动是畅快的审美之行，精神之旅，是灵魂的补剂。
通过大量的比较，学生明白了优秀的文学作品的审美境界必有独到之美。
三、叩问为什么美
要透彻地研读文本，还要从理性角度审视文本的美。本节课另一突出之处是从美学的角度探究文本的意蕴，从文化韵味的角度解读文本的意义。使学生对文本的美有了智性的认识。
探究美学意义
宗白华所说：艺术意境不是一个单层的平面的自然的再现，而是一个境界层深的创构。从直观的感象的摹写，活跃生命的传达，到最高灵境的启示……文本审美意义的构建，不能停留于对形象的鉴赏，停留在“平面的自然的意义的再现”，还要从美学角度解读文本深层境界的意义。我们知道，沈从文是二十世纪极具独特审美风格的作家之一，“他以田园牧歌的抒情作为悲剧的表面，以哀怨忧郁的情绪作为底子，在抒情的陈述中逐渐积累和强化一种个人化的悲剧情感和悲剧情绪，从而使作品在整体上呈现出一种悲悯美。”[⑥]探索文本悲剧意识是了解他的小说美学意义的一条重要途径。本节课对美学意义的解读表现有二：
一方面问题预设指向了文本美学意识的探究。例如：“为什么在这样一个美的世界当中，要写大佬的死，她爷爷的死亡，白塔的倒塌……这么多的不如意，影响美吗？”在教师的点拨下，学生对小说的悲剧意蕴有了较为深刻认识，有学生认为“虽然是一种悲剧，但是让读者读起来会有一种唯美的感觉，我认为这就是沈从文先生最成功的地方。”还有学生认为“体现了那种不能一如平坦的美，一种曲折的美才能打动读者的心灵，也是一种美的极致吧”“我喜欢《边城》这篇唯美的文章中加入了象‘死亡’之类这样比较哀伤的事情，与他的唯美并不冲突……”学生从悲剧美，死亡意识的悲剧意蕴探究了作者独特的审美意识，解读虽尚显幼稚，但对没有学过《美学》的高中生来讲，已经难能可贵了。
第二方面，教师的即兴点染，由文本的审美意识生发开去，探究了文本蕴含的美学意义。例如：“因为有了一种过去，便有了一种回忆；有了一种回忆，便有了一种距离，有了一种距离，便有了一种美。”“山那边是个美学的概念，也是我们生活的准则，我们总是在向往，山那边的世界。”“所以有一个著名的美学题，叫‘美是忧郁的’。”教师不失时机地对学生的鉴赏做概括，目的是培养学生透析文学形象中蕴含的美学意义的能力。
一粒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滴水中折射太阳的光辉，不仅要给学生一双发现美、感受美的眼睛，还要通过对美的形象体验和评价，让学生明白：深入研读优秀的文学作品需要探究其中蕴含的美学意义。
思考文化韵味
“小说作为人类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所蕴含和体现的文化意味是文学作品中最浓厚、最显著的。因此，我们的小说教学，不能忽视其中的文化因素。尤其对小说文本的解读，更要关注人物、情节和环境背后的文化力量。”[⑦]课标提倡通过阅读鉴赏“体会中华文化的博大精神”“受到优秀文化的熏陶”。叩问文化意蕴，是对阅读与鉴赏提出的更高的要求。遗憾的是，当下很多文学课缺少对文化意蕴的叩问，没有把文本中的形象放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中解读，则很难正确理解彼时彼地的人的心理和情感，很难把握作者思想和情感，因此，解读浅白，缺少实效探究。
本节课，教师的文化因素如青山中潺潺的清泉，其自然的表现，令人陶醉，回味无穷。比如解读翠翠的“忧郁之美”，教师引导学生从成长的心理认识少女的情怀，并把这种情感的成长与中国古典文学的发展做类比：“钱钟书有一部书，叫《写在人生的边上》，翠翠处在人生的一个临界点，十五岁是人生的一个边上，的确，她的青春刚刚苏醒，她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自然，看这个社会，苏醒的时候带着一种忧郁。我们时常说我们的祖先在诗经时代就唱着无忧无虑的歌，到魏晋时期才觉醒，这个时候觉醒了才有一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的感受，这是成长的忧郁。”又如，教师引导学生从中国传统女性的审美理想和文化心理的高度认识翠翠的爱的意识：“在中国古代一直弘扬的是对爱情这种执着的原始的古风，有一座最高的纪念碑，是等待的纪念碑，它矗立在长江岸边，那就是神女峰。有人说，中国女性的梦再高，也不会飘过神女峰了，因为她与山宇做伴，与日月长存，所以同学们要记住了，这是我们中华民族一朵传统的玫瑰。”这样的解读，把文本置于广阔的民族文化背景中，深入地挖掘了文本的意蕴。
学生在教师的影响下，不知不觉中，形成了良好的解读习惯。学生的解读中浓郁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比如教师预设了造句练习，目的是通过比喻的手法概括对文本的认识，这个问题设计是独具匠心的，看似语言训练，实则借语言训练培养学生以形象呈现的方式总结文本美的特征。学生的表达文化气息非常浓郁，例如：“《边城》是一首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的恋歌，是一首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的赞歌，是一首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的挽歌。”“我觉得《边城》是一首为伊消的人憔悴的恋歌，是一首充斥着理性与意志力量的赞歌，是一首用幻想的音符谱写的沉忧隐痛的挽歌。”……或用传统意象，或者化用名诗句，对文本做了诗意的理性概括，这里的概括极富中国传统文化的意味。
本节课还有很多闪光点，比如教学流程既行云流水一般的飘逸，又前后勾连，洒脱而行进有序，表现了极强的整合内容的能力；本节课的语言优美，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的解读都诗意隽永。但笔者认为最为突出的是对文本美的叩问之实、之深、之广，且无斧凿之感，给我们很多启发。
[①]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教师教学用书语文第四册[M]，人民教育出版社，第33页
[②]吴延生神情并茂趣味无穷—从审美角度看中国古典诗歌的细节描写[J]，贵州大学报，2003年7月刊，第84页
[③]具春林文学经典教学的两大硬伤[J]，人民教育，2007年11期，第38页
[④]王尚文中学语文教学研究[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版，第290页
[⑤]王尚文中学语文教学研究[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版，第290页
[⑥]谌华沈从文小说的悲剧美学意识探析[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2006年10月，第110页
[⑦]赵晓菲人物、情节的背后——文化的力量[J]中学语文教学参考，2009年4月，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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