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期【名师频道】阮祥毅┃《念奴娇·赤壁怀古》人物形象塑造别具新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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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用多彩的神来之笔，塑造出了周郎这一光照千古的英雄形象。其手法之高超，用笔之独特，真是别具新格，令人叹为观止。

正文

第266期【名师频道】阮祥毅┃《念奴娇·赤壁怀古》人物形象塑造别具新格

（一）先行造势显妙构

首先，作者以“海报”的方式，向人们预告，他即将讲述的是三国时代的一个十分年轻的英雄的故事。“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他特意使用了“周郎”这一称呼，让人感到这位英雄是那样的年轻。这位年轻的英雄才俊的故事发生在三国时代的赤壁之战中。那么，他在这场大战中，有何出色的表现？建立了怎样非同寻常的丰功伟业？

为了写好心目中的这位英豪，词人先行造势，首先用其如椽的大笔，给人物的出场设置了一道壮丽的布景：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这里对赤壁古战场景观的描写，并非写实，而是想象性的虚构。一者，苏轼所游乃黄州赤壁，也称赤鼻矶，并非赤壁古战场。赤壁古战场不在黄州，精通史实的苏轼对此是清楚的，所以他在前面用了“人道是”（听人说的）作了巧妙的处理。二者，赤鼻矶的景观没有苏轼所写的那样雄奇。宋代著名诗人陆游和范成大先后到过黄州赤壁，陆游《入蜀记》记载：“赤壁矶，亦茅冈耳，略无草木。”范成大《吴船录》也写到：“过赤壁，泊黄州临皋亭下。赤壁，小赤土山也，未见所谓‘乱石穿空’及蒙茸巉岩之境。”由这两段文字可知，真实的黄州赤壁其实不过是一道普通的茅冈土丘而已。但在词人的笔下，却变得如此的雄奇壮丽。显然，这里经过了艺术加工，是一种想象性的描写。这想象中的雄奇景色，作为非凡英雄人物活动的背景，那真是恰好不过的了。

但光有背景显然是不够的。人物活动还须得有舞台。于是，词人又给人物的出场，搭建了一个舞台。这个舞台是一个波澜壮阔的社会历史大舞台：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泱泱华夏，江山壮阔如画，而三国时代，则是一个群雄并起，豪杰纷争的时代。那是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代。提到三国时代，人们就不禁想到许多叱诧风云的英雄人物，曹操、孙权、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在这众多的英雄当中，作者最钦羡的英雄是谁？那当然是他心目中的那位“周郎”。这样，在人物出场之前，作者已为之布置了如此雄奇之壮景，搭建了如此壮阔的大舞台。就像《三国演义》写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用卧龙岗奇异的景色和众多非同凡俗的人物作衬托一样，先行造足了声势。经过作者这样环境气氛的渲染烘托与舞台的搭建，以及三国时代众多英雄豪杰的衬垫，好戏就要开场了。

（二）彩绘英豪呈奇思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那位可钦可敬又可爱的周郎，穿过长长的历史隧道，款款地向我们走来了。他一上场，就是那样的雄姿英发，光彩照人。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东吴绝世美人小乔的陪衬，衬出他是那样的英俊飒爽，潇洒倜傥。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词人把时光锁定在小乔“初”嫁之时。实际上，到赤壁之战，小乔“初嫁”已经十年了。他为何要这样写？因为，这是艺术创作，不是历史记实，所以无须太拘泥于历史的真实。我们姑把这种写法称作“移花接木”吧，就是把小乔初嫁时这美丽的花朵移接到十年后的周郎之木上。花儿无比娇嫩美艳，而所嫁接的树木也显得青葱亮美。其目的很显然是为了衬出周瑜的年轻，以与“周郎”称呼相一致。接下的描写更是别出心裁：

“羽扇纶巾。”

这装束，这打扮，无论在民间传说里，还是在文学作品中，在戏剧舞台上，向来都是用于塑造诸葛亮形象的。这些描写，来源于东晋裴启所撰《语林》对诸葛亮衣着风度的记载：“乘素舆，著葛巾，持白羽扇，指麾三军，众军皆随其进止。”《东坡志林》里，对北宋说书人讲三国故事的情景，多有记载，苏轼对诸葛亮的形象早已是耳渲目染，了然于胸。词人明知这装束打扮历来是写诸葛亮的，为什么要套在周郎身上？作者在这里采取了张冠李戴的写法，即用人们心目中诸葛亮的装束，来打扮周瑜，赋予了周瑜以诸葛亮般的儒雅气质与翩翩风度，使其形象更加光彩照人。这正如苏轼明知黄州赤壁不是三国古战场，也没有他虚构想象的那么雄奇，他也还是要借此来写赤壁之战这不凡的故事，借以表现周郎的不凡。苏轼《武侯庙记》中曾赞诸葛亮云：“密如鬼神，疾如风雷。进不可挡，退不可追。昼不可攻，夜不可袭。多不可敌，少不可欺。前后应会，左右指挥。移五行之，四时之令。人也！神也！仙也！吾不知之，真卧龙也！”诸葛亮这种从容自如，指挥若定的神仙般的高超军事才能也被移植到周瑜身上，

“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这里的形象塑造使用了正面刻画和反面衬托相结合的手法，“谈笑”是正面刻画，突出其从容镇定的儒将风采；“强虏灰飞烟灭”为反面衬托，是以敌人惨败，且不是一般对手，而是“强虏”惨败，突出其指挥水平的高超和功业的非凡。

既然词人无比崇敬诸葛亮，为何词中不写诸葛亮，而写才略不及诸葛亮的周瑜呢？因为诸葛亮不是少年得志的英雄形象，更因为，他是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悲剧英雄，用在词中，起不到后文反衬自己老大无成，壮志难酬的悲苦心绪的作用。这属于写作选材问题。不利于表达主旨的素材，即使再好，作者也不会选用，显出词人选材的严谨精当，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诸葛亮的儒雅风度与雄才大略加在周瑜身上，完成其心目中的“周郎”完美形象的塑造。这正是词人的高明之处。

苏轼不愧是他那个时代的“超后现代派”大作家。鲁迅先生总结的写小说塑造人物的典型方法——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苏轼在其词作中，在他那个时代，就已用到了。他的词作在塑造人物方面，真可谓饱含开风气之先的创新精神。为了充分表达词境，他不仅有时突破词作在音律上的束缚，写作手法上也是不拘一格，别开生面。他在这首词中，通过想象虚构布壮景，风云际会搭高台，人物亮相展英姿，移花接木巧衬托，张冠李戴塑典型，正面细节亮气度，反面衬托显奇功，手法之丰富之独特之新颖之高超，令人叹为观止。经过词人这样多种手法的巧妙组合运用，一个年轻英俊，潇洒倜傥，气度非凡，指挥若定，功业卓著，光照千古的英雄形象，便屹立在我们面前，尤其是他那么年纪轻轻就建立了那样一番轰轰烈烈的功业，真令人钦羡不已。

（三）巧笔比衬抒悲情

词中为何要倾力塑造周瑜这一光照千古的英雄形象？推测起来，当有如下作用：一是抒发对这一不凡英雄的仰慕之情。二是表达自己渴望有所作为，能够（像周瑜那样）建立一番功业的志向。这从词人对周瑜形象不遗余力的多彩描绘中，可以明显地感受得到。但词人此时身遭贬谪，壮志难酬，深陷悲苦之境，因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以周瑜来反衬自我：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早生华发”短短四字，极写了词人的愁苦之状。这样，前面所刻画的周瑜形象，便与自己老大无成，壮志难酬的悲苦形象，形成强烈对比。这个对比，则起着反衬作用，突出了词人无比深切的悲苦忧愤的心情。这种写法，可谓别出心裁，颇具新意，是对前人的超越。

我们联系古典诗词中一些表现“愁苦”的名句，看看苏词与它们有什么不同。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杜甫《登高》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柳永《雨霖霖》

前人表现愁苦心境，一般都是借物抒怀，或借景抒情，且多半是正面映衬。而《念奴娇·赤壁怀古》中，词人表现“愁苦”感情，则以“小乔初嫁”、“雄姿英发”、“谈笑”等喜乐形象对比，以乐景衬哀情,一倍增其悲哀。这就超过了前人表现愁苦的一般效果。不仅如此。我们再与白居易的《琵琶行》比较一下——

琵琶女才貌双绝，命运悲惨；诗人自己才志高远，身遭贬谪。“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正面映衬，同病相怜，反映社会政治的不公，诗人命运的悲苦。这里的写法，是以人比衬人，与前面借物借景来达情，显然前进了一步。而苏词也是以人比衬人，但他是以周郎年轻有为，功成名就来观照自己老大无成，壮志难酬，这是反面比衬，以得志人衬失意人,这样就一倍增其愁苦。这比白居易更前进了一步。这种写法，极其罕见。大约只是后来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才得到典型而充分的运用。宝玉成婚的情节描写，就有宝钗得以喜结姻缘，胜利完婚的喜庆，这喜庆与黛玉的悲苦离世，形成强烈对比，突出了黛玉的人生凄凉与悲苦之至。苏轼的这一写法真可谓别出心裁，独树一帜，大胆创新，超越了前人，开启了先声。通过前面周瑜形象的一番反衬，加之“早生华发”的正面刻画，词人的忧愤至深，悲苦无比的心境，便十分鲜明地凸显出来了。

词中对周瑜形象的塑造真是非同凡响，别具新格，至今仍闪耀着奇异的艺术光彩，值得我们品味与借鉴。

阮祥毅，广东省顺德华侨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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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制作：陈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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