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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津梁】丁学松┃莫知我哀,“哀”从何来


提要

《诗经·小雅·采薇》末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之“哀”是哀之于情殇。从诗中的“靡室靡家”和“归聘”等词的意义,从杨柳和采集薇菜等意象……

正文

合肥市第三十五中学  丁学松

摘要:《诗经·小雅·采薇》末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之“哀”是哀之于情殇。从诗中的“靡室靡家”和“归聘”等词的意义,从杨柳和采集薇菜等意象,从其预设的读者等方面可得以证明。

关键词:采薇;哀;戍者;意象;爱情

    目前,学界普遍认为《诗经·小雅·采薇》末章“莫知我哀”中戍者之“哀”是缘于征战之苦及对家人安危未知的忐忑。《采薇》所言“不遑启居”、“不遑启处”,“我行不来”确实体现了征战之苦和主人公内心的焦虑,但是即使是在战时,戍者也只是表现其“忧”,并未表现出“哀”,因为第二、第三章直言其“忧”,第四、五章甚至流露出自豪之情,而且从“岂敢定居,一月三捷”,“岂不日戒,玁狁孔棘”来看,戍者对征战之苦非常理解。再者,因为戍者是在归途中感叹“莫知我哀”,既然最终得以归来,征战之苦和“我行不来”的焦虑已成过去,所有的苦都只会成为其为国为家的证明,是值得自豪的往事,何来哀伤?“对家人安危未知的忐忑”更不可作为哀的理由,因为家人的安危还是未知,为未知而“哀”,而且是“莫知我哀”的大哀,似很牵强。此外,“莫知我哀”似有其哀不能明言之苦衷,而服役之苦和未知家人安危之忐忑皆可明言。因此,其哀必另有隐情,如果“哀”是之于爱情,则理解起来较为顺畅,且证据相对充足。

一、“靡室靡家”和“归聘”关涉爱情

    “靡”字,《尔雅·释言》:“靡,无也。”《说文·非部》:“披靡也,从非,麻声。文彼切。”《说文解字注·非部》解释更为详尽:“披靡也,从非麻声。旌旗披靡也,披靡,分散下垂之茂。散也。凡物分散则微细,引申之谓之精细可喜日靡丽,与无字、無字皆双声,故谓無曰靡。”《战国策·秦策五》“四国为一,将以图秦,寡人屈于内,百姓靡于外,为之奈何”高诱注“靡,尽。”由此看来,“靡”至少有三种解释:无、散、尽。

    “室”、“家”在《诗经》中意义较丰富。“家”在《诗经》中有指国家,如《小毖》:“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有指房屋,如《緜》:“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有指配偶,如《行露》:“谁谓女无家?”“室”有的指房屋,如《鸱鸮》:“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 ……予室翘翘。”《緜》:“俾立室家,其绳则直。”《大车》:“瓠则异室,死则同穴。”《山有枢》:“宛其死矣,他人入室。”“室”还可指墓穴,如《葛生》:“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有指配偶,如《隰有长楚》:“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室家”在《诗经》中有指夫妻,如《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有指成家、婚配,如《行露》:“虽速我狱,室家不足!”有指家族、家庭成员,如《无羊》:“旐维旐矣,室家溱溱。”《常棣》:“宜尔室家,乐尔妻孥。”(“靡室靡家”是“靡室”和“靡家”并列,还是本来是“靡室家”,为了四言句式整齐才写成靡室靡家,暂且保留这两种可能,因为这不影响文意的理解。)

    《采薇》中“靡室靡家”后还有一句“玁狁之故”,如果“室”、“家”或“室家”是指房屋,似不合情理,从《七月》:“穹窒熏鼠,塞向墐户。”“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来看,当时平民的房子应该非常简陋,如是玁狁入侵,烧毁简陋的房屋应该是其所犯罪行中较轻的,戍者要列举玁狁给自身带来的灾难应该不会避重就轻,且此文几乎全是以玁狁给人精神上带来折磨来控诉其罪行的。如果将“室家”或“室”、“家”解释为使家庭成员,那么“靡”就只能解释为“散”、离散,“靡室靡家”就是玁狁之故使本该生活在一起的家族成员离散之意,既然是家破人亡,那么戍者应该了无牵挂,那么文中的“忧”和“哀”都只能与爱情有关了,但是这样解释就使此句在诗中显得孤立于整体之外,与整首诗的主要情感指向关系不大(笔者认为此诗情感主要指涉爱情)在全文因爱而忧而哀之外,孤立地出现对玁狁的极度仇恨,对于表现文章主旨来说有喧宾夺主之嫌。将“靡”解释为无,“室家”或“室”、“家”解释为配偶,即“无配偶”,玁狁之故,使戍者和女子的婚姻被耽搁,导致戍者无妻,女子无夫,这样解释就使其与整首诗的情感表达浑然一体。

     “归聘 ”,《毛传》释曰:“聘 ,问也。”《朱熹集传》:“戍事未已,则无人可使归而问其室家安否也。”人教版必修2取《毛传》释,将“聘”解释为“问”,但是从全文来看,戍者地位比较低,西周前后等级制度森严,如果说战争中的“载饥载渴”,可能连官兵都不能幸免,但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归来之时,“载渴载饥”就一定属于平民阶层的待遇了。如果是平民,那就不可能有权力派人回家探问,即使是拜托征役结束的先归者意义也不大,因为归去者不可能再回到战争前线,就算是先归者捎信至戍者家里,戍者的家人再托新的踏上征途的人捎信,这样等其找到戍者时,耗费的时间可能相当长,朱熹在《诗集传》中引用程子(颐)的话:“古者戍役,两期而还,明年夏代者至,复留备秋,至过十一月而归。又明年中春至春暮遣次戍者。每秋与冬初,两番戍者皆在疆圉,如今之防秋也。”1也就是说戍者的征期为两年,可能信未至,戍者已归(或已战死)。

   《礼记·内则》中有:“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杨伯峻说:“纳币即纳征。纳币之后,婚礼即定。古谓之聘,如《左传·昭公元年》:‘郑徐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2《左传·成公十一年》:“声伯之母不聘”之“聘”也是“行聘礼”的意思,可见,“聘”有时也指婚礼中的纳征,即男方送聘礼到女方家。西周婚姻仪式的六个环节,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必须经过这六礼,婚姻仪式才终结,婚姻关系才正式确立。但行纳征礼非常重要,《礼记·士昏礼》孔颖达疏:“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行纳征礼时,男女两家往往要交换婚书,来作为定婚的凭证,经此仪礼婚约完全成立。定婚后不许毁约,否则要受到法律的制裁。《采薇》中戍者极有可能是想让先回的人帮自己行聘礼,先将婚礼定下来,回去后再亲自去迎娶以完成婚礼。但因为“我戍未定”,在客观上不能找到行聘礼的人,又因为生死未卜(出征前可能低估了战争的残酷性),一旦行聘后战死则对女方极为不利,因为“信,妇德也,一与之齐,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礼记·郊特牲》)在主观上也不愿托人行聘礼,只好暂停之前的婚姻规划,这也是临行时为何没有嘱咐家人代为行聘的原因。因此,将“靡使归聘”的“聘”解释为“行聘礼”较为合理。

二、杨柳和采集薇菜等意象喻涉爱情

    《诗经》中多篇出现采摘意象,而出现采摘意象的往往直言对异性的追求和思慕,如《关雎》、《草虫》等。叶舒宪认为《诗经》中的采卷耳、采蘩、采蘋 、采荇菜等绝非穷人挖野菜用以维生糊口,而是与情爱、相思密切相关的爱情咒术活动,认为《采蘩》、《草虫》中的“采蕨”与“采薇 ”,《谷风》 中的“采葑采菲 ”,《桑中》中的 “采唐”和“采葑”,《采葛》中的“采葛 ”、“采萧 ”、“采艾”,《采苓》中的“采苓 ”、“采苦 ”、“采葑”,《采芑》中的“采芑”,《采菽 》 中的“采菽”和“采芹”等等,都可视为此种巫术性采摘活动的直接或间接反映。

    《采薇》中的采摘薇菜虽不能确证是爱情咒术活动,但视其与爱情有关并无不妥。戍者以薇菜的成长过程来记时,薇菜从“作止”到“柔止”再到“刚止”,随着薇菜的生长,归去时间临近,“我行不来”的担心应越来越轻,但为何由“忧心烈烈”而至“忧心孔疚”呢?看来除了回家的急切心情外,戍者还有随时间推移而日渐增加的担忧。什么事让戍者的忧愁与日俱增呢?不太可能是担心家人,因为首章并未体现出戍者的“忧”,至少可以说明戍者在临行之时家里并无令人担忧之处,征途中家里情况也不能得知。此外,从《采薇》第四和第五章可以看出戍者绝非贪生怕死之徒。那么戍者因何而忧呢?

    如果把《采薇》中的采摘薇菜意象作为爱情的隐喻,解释起来就较为顺畅。第一章“薇亦作止”,喻爱情萌芽,第二章“薇亦柔止”正适合采集,喻收获爱情确定婚姻关系的最佳时期,但此时“我戍未定,靡使归聘”,戍者回不去,正适合和女方谈论婚娶之时,却无能为力,这让他们的爱情充满了变数,所以戍者“心亦忧止”。第三章“薇亦刚止”,已经过了采薇的最佳时机,薇菜的茎叶已经变老,刚硬难食,有情人已经难成眷属,所以戍者“忧心孔疚,我行不来”。以植物的生长过程来隐喻爱情也散见于《诗经》的其他诗篇,如《氓》就用桑树来隐喻爱情,“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到“桑之落矣其黄而陨”隐喻爱情由幸福至凋落的过程。

     再看末章的杨柳意象,杨柳形态优美,可形容女子姿态袅娜,“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依依之状,缓慢轻柔,随风来去,但仍在原地,这正好可以将送别的缠绵不舍写得淋漓尽致,这不会是与父母宗族道别之状,应该是恋人之别。当时的婚姻形态相对自由,既有“父母之命”,也有自由恋爱,《周礼·地 官·媒 氏》载:“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4每到春天,官方就会组织未婚青年男女相会的活动,给他们自由恋爱创造条件,甚至连私奔都不禁止,不参加此项活动的未婚男女青年还要受到惩罚 。“父母之命”类的婚姻只有到婚姻“六礼”的最后一个环节“亲迎”才能见到女子,但是自由恋爱则不受此限制,送别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极有可能是戍者和女子自由恋爱,杨柳依依之时,戍者带着恋人的祝福,带着保家卫国的满腔热血与雄心壮志,带着对美好婚姻的规划作别女子,踏上征程。

     戍者归来恰逢“雨雪霏霏”之时,“杨柳依依”之状则消失得无影无踪。女子应该知道戍者的大致归期,戍者并没有看到恋人似杨柳般的绰约风姿,一时感到“风霜雨雪严相逼”,推测女子已婚,因为女子在婚姻上也不是完全自主,这从《诗经· 郑风·将仲子》中的女子因畏惧父母、诸兄和人之多言而不敢爱可见一斑。

    女子婚姻自主的道路上有那么多羁绊,况且《采薇》中女子的恋人是一个生死未卜、音信全无的戍者,也许除了女主人公,没人同意女子苦等。爱情的悲剧几成定局,因此,戍者“行道迟迟”,放慢了脚步,内心非常痛苦,但是于情于理都只能接受现实,不能有丝毫抱怨之情,所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三、预设读者应为戍者所思恋之女子

      从全文来看,本诗预设读者应该是戍者所思恋的女子。尽管战事吃紧,战时劳顿,但戍者无时无刻不思恋自己的心上人,他是多么想恋人能理解他啊,他反复咏叹“曰归曰归”来表明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家,但是“玁狁之故”,无奈王事靡盬,回不了家,戍者为了安慰心上人,又向对方炫耀己方的阵容和战绩,同时也为自己回不了家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岂敢定居?一月三捷”,“岂不日戒,玁狁孔棘”。“岂不日戒”和“岂敢定居”两个反问句,暗示理所当然,对方应该充分理解其没有“归聘”,戍者不断地解释没有时间安顿下来,认为没有时间,事出无奈且理由充分。

      第四章首句:“彼尔维何?维常之华。”显得有点突兀,但如果诗的预设读者是女子就显得较为顺畅,女子爱花,以棠棣花来取悦女子吸引其注意,以引出对战车等武器装备和战场形势的描写,以此来安慰焦灼等待的女子,借武器装备的精良来向女子炫耀,从而让作为戍卒的男主人公得以保留一份难得的尊严。此外,《诗经》有逸诗“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钱穆在《论语新解·子罕篇第九》中注解为:“唐棣之华,偏其反而:棣花有赤白两种,树高七八尺,其花初开相反,终乃合并。”5不论“棠棣”和“唐棣”是否相同(一般认为是同一物),但是棣之两种都是“其花初开相反,终乃合并”,作为当时常见的花,女子不会不知道其有这个特点。那么,棠棣花还有向女子暗示分离是暂时的,最终他们会成为眷属。

    末章戍者是在极力向女子表白自己的痛苦。就算戍者内心还存有一丝希望,但作为一首向恋人倾诉衷情的诗,将感情夸大为“哀”,更可表现其对恋人的痴情和忠贞之情。

       综上所述,《采薇》中戍者所言“莫知我哀”之“哀”是爱情所致。在杨柳依依之时,戍者带着与女子商定的婚姻规划作别恋人,踏上征途,因为战事吃紧,既定的婚姻计划难以实现,戍者的忧虑也与日俱增,归来之时,未见昔日恋人,但见大雪纷飞,绝望之情不可抑止,不禁哀从中来。

(刊于2017年12月《语文学习》)

注释:

1.朱熹:《诗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05页。

2.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90 年版第55 页。

3.叶舒宪:《爱情咒与“采摘”母题——《关雏 》、《卷耳 》、《芣苢》通观》,《淮北煤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10期第13、16页。

4.阮元:《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 , 1979年版第733页。

5.钱穆:《论语新解》,九州出版社,2013年4月版第2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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