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寂寞南阳街

南阳街

十年动乱，全家遭殃，姐姐奔赴“广润天地”，父母下放湘西山区，14岁的我留在省城，孑然一人，常和孤独做伴，与寂寞同眠。1971年春天，出于无奈，我别无选择地从韭菜园迁居南阳街，不意，一住就是八年。一个小小阁楼上，房间不足十平方米，竹壁粉灰的墙四面透风，楼下是邻里的厨房，不时从地板隙缝中冒出缕缕炊烟，让我感受到别人的家庭温馨。天下雨，讨厌的雨水滴滴答答漏在竹篾天花板上，泛出大片水渍。“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这位建筑工人，身临其境，才真切地体味出杜甫的情怀。当年，很多靖县铺口知青造访这间破旧的小房子。

车水马龙的五一广场往北拐个转，就到了相对安静的南阳街。解放前长沙有句老话，“南门到北门，七里三分。”从南门口沿南门正街（今天的步行街）向北走，经八角亭，过走马楼，就到了南阳街，继续向北，经府后街、老照壁，拐几个弯就到了北正街，一条直路通向北门。这段路程是七里三分。南阳街处于中间，南阳街是连接长沙南门与北门的主要街道。

五一路靠近南阳街口有家杂粮店，经营五谷杂粮，在长沙很有点名气。街口拐角是家眼镜店，我没有记下店名。改革开放后，那家眼镜铺恢复了原名——老杨明远。往巷子深处走，有家洗染店，看柜台的是位冷面美女，她对顾客不苟言笑。还好，那年月，我只穿工装，没有一件可以要送到洗染店的衣裳。隔壁是一家陶锉铺，前店后厂，总能看到一位小伙子舞动着大铁锤，加工陶锉。我常常站在门口看，才晓得陶锉是这样加工出来的。陶锉铺对门是湖南省新华书店，只见门口挂了店牌，从来没有开门经营图书。过了十来年，我从朋友那儿才了解到，省新华书店是管理机构，不设门市。南阳街还有两家工厂：湘江印刷厂和美术印刷厂。后者的规模大于前者。在南阳街住久了，我发现很多老房子墙上悬挂着书铺招牌，虽然已斑驳，还是依稀可辨。如长沙书局、商务书局等。

旧书店、新华书店、印刷厂。我那浅浅的文化知识，成天为生计而忙碌，根本就无心细想，把它们串联起来。

我从有关长沙城市的文史资料中了解到，解放前南阳街原来是一条文化街。整条街是书铺林立，还有许多经营文房四宝的店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距南阳街一箭之遥的黄泥街冒出了许多个体书店，零售兼批发，正版夹盗版，鱼龙混杂。购书可以打折，打破了新华书店的价格垄断，吸引了无数的爱书人来此淘宝。一时间黄泥街在全国名声鹤起。21世纪初，五一广场改扩建时，南阳街西侧的房屋全部被拆除，我曾经住过的那间小房子也在拆除之列。广场栽上了树木，成了市民休闲场所。南阳街成了“半边街”（半边街是靖县铺口官团的一地名）。我再次走到那儿时，当年那幽静的小巷已是面目全非。寻寻觅觅，总想找到那斑驳的书店招牌。

书店找不到了，可是见到黄永玉题写的一个招牌——杨氏毛笔庄。上前与店主攀谈，才知道杨家做毛笔已经是三代传人了。最早是杨德富做毛笔，他生于1922年，13岁时当学徒，开始毛笔制作生涯。2002年黄永玉得到“杨氏毛笔”后异常高兴，从此就用上了“杨氏毛笔”，还为笔店题写招牌。

进入电脑时代，人们在键盘上写字、作画。毛笔已经很少有人用了。“杨氏毛笔”的女店主不得不把铺面的一半租给别人经营食品。剩下的一半墙上摆着文房四宝。昔日的文化街的风采，在这一面墙还依稀能见。也就是这面墙，在商业气氛浓厚的南阳街上还残存着一丝传统文化的痕迹。她的生命力是那么的顽强、那么的执着、那么地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