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仍然表现得坚强而达观。她似乎已能清醒预知结局，她对科主任说过“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希望能够把我的眼角膜捐献出来……”。因为治疗的需要，这个姑娘后来转到了肿瘤科，尽管尝试了各种办法，但病魔还是占据了上风，所有的努力最终都没能挽留住她年轻的生命。
我参加过科室组织的那次全院讨论。那时相关科室的主任们都来了，就她的病情发表了各自的诊治建议。最后，由我们科室主任作总结，他一字一句讲得非常慢，非常慢。大意是说，我们遇上了一个世界难题，到现在为止对这个病还没有一点儿办法，但是患者真的太年轻了，我们决不能放弃对她的救治，我们必须要竭尽所能地提高她的生存质量，竭尽所能地延长她的生命，能让她多活一天就是一天。我可以感受到主任在讲这番话时，是多么地无奈，多么地无力，多么地无助，那可能是一个医生面对一个患者感觉最失落的时刻。就像冯唐对协和医院的一位老专家说过的一句话，从来没有一个患者死在你的手术台上，背后的真相只是，你做的手术还不够多。言外之意就是，谁也没有办法去保证自己可以救治到每一个病人。即便生活的真相如此，而仍然不放弃救治每一个病人，或许这，才是医者！或许这，才是仁心！
那段时间，经常能够看到这位姑娘手撑着腰在病房外面的走廊来回走动。我有几次加班到很晚，看到她还在走廊活动。便问她，这么晚怎么还不休息？她说，疼，疼得睡不着，出来走走能够缓解一些。有一次，看她走得很累了，我说，到医生办公室坐坐吧，休息一会儿再走。其实，我自知帮不了她什么，只是想陪她说说话。她告诉我说，她喜欢读小说。还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小说的事情。我问，那你喜欢看哪样类型的小说。她说，没有特别的挑剔，国内国外的都看。那个周末，我回学校上研究生理论课程，便去书店为她挑了几本小说，国内国外的都买了。当我把几本小说送给她时，她满脸的意外和惊喜，连声地说着谢谢。
后来，我联系了一位做针灸的老师。听说这位老师针灸技术很厉害，能够通过针灸控制一些药物难以奏效的疼痛。我向老师说明了这位姑娘的特殊情况，最后老师说，如果有必要，可以免费为姑娘做一次尝试，但不敢保证疗效，因为老师之前也没有碰到过这样的病例。我把这个消息给姑娘的父母说了，告诉他们，如果有需要可以跟那位老师联系，医院之间可以协调诊治的事情。不久，姑娘就转去了肿瘤科。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联系过这位针灸老师。这是我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现在这位姑娘已经走了，永远地走了，我不知道她最后的那个愿望是否得以实现。人生的序幕才刚刚拉开便这样乍然离场，对于她的父母，对于每一个爱她的家人而言，是多么残忍又多么冰冷，那是难以承受之重。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还能有如果，那么，还可能有更多的结果，不是吗？我想，每一个医者，都是在同死亡竞赛，都是在努力创造更多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关乎着另一个生命，关乎着另一个家庭。以前有很多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当你经历了足够多的生生死死，你会变得麻木起来。但当我真正地成为了一名经管医生之后，我发现这句话是不对的，因为你经管的每一个病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切断他们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是单纯地把他们等同于你过去经管的某一个病人。你不可能真正对他们的痛苦无动于衷。你还是会竭尽所能地为他们做些什么。在我看来，这便是作为医者的初心。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