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zèng，立碑为证

【第033期】

战继忠，1947年生，山西省万荣县荣河镇谢村人，1966年毕业于闫景中学，后在本村及裴庄职业中学执教，2007年退休。终生酷爱无线电，喜好文学创作。2012年起，参与编撰《谢村村志》，约15万字，已经付梓。

编者按：土生土长的作者对“谢村zèng”有着深入系统的研究。本文较为详实地记述了“谢村zèng”的前世今生和来龙去脉。特别是采访了武进士第五代传人后，对“七十二zèng，立碑为证”有了新的认识，对错讹之处进行了考辩。与此同时，有意无意间，讲述了几个有关“谢村zèng”的笑话。读来真切厚重，幽默风趣，不失为一篇雅俗共赏的好文章。（本刊编辑：孙爱国）

——从“谢村zèng”说开去

话说山西省有个万荣县，万荣县有个荣河镇，荣河镇有个谢村（方言叫xiā村），它是一个有着四千多口人的大村庄，经济繁荣，遐迩闻名，文化积淀深厚，故事传说很多，素有“四池八井十二条巷，弯弯曲曲不打账”的美誉。可是，不知怎么的，人们一提起谢村，就以异样的眼光对待，脱口而出的便是“谢村zèng”，始终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我生在谢村，长在谢村，一生经历了恨zèng、看zèng、谈zèng、喜zèng的复杂心理过程。

  我小时候恨zèng，因为zèng给我的童年带来了许多烦恼和忧伤。上中学时同学知道我是谢村人，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挣挣”，并取笑说，谢村“揽蒫担水”就是你家的事吧！我说不过他们，只好忍气吞声。

童年时代，每次轮到荣河唱大戏，台子底下荣河镇一群娃娃看见谢村娃娃就喊：“谢村哩，zèng zèng气，干敲锣鼓不唱戏。”①“zèng村娃来了！” 我们当然不服，集合起来与荣河镇孩子打群架，说着说着砖头瓦渣就上去了，大人们根本拦不住。结局尽管是两败俱伤，但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平时若碰到有人说谢村zèng ，大人们听见了就会拦住对方不让走，非要他把“七十二zèng”说完全，弄的对方下不了台，十分尴尬。

小时候，我们不知道zèng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们讲的都是蠢事，傻事，见不得人的事。如某某买羊，拾木碗，揽蒫担水，卖夹袄②，吃煎饼③，吃饸饹……等，都是有名有姓，真人真事。尤其出现“zèng 碑”以后，更有说服力了。

在谢村东北角通往郑村的路旁，有一座两三丈高的碑楼，紧挨着有一座碑坊，三尺高台座，像个小舞台，两边墙上有古画，中间有一碑，据说那就是“zèng 碑”。小时候割草路过此地，我们常用镰刀敲、刻、打碑文，把怨气和耻辱都发泄到“zèng 碑”上，但并不知道“zèng 碑”的真正来历。

文革期间“破四旧”，把所有的碑全都拆毁了，“zèng 碑”也不知去向，但人们嘲讽“谢村zèng”的现象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演愈烈。记得六十年代，教师孙斌安以“七十二zèng（72非实指，言其多也），立碑为证”为题材，编写了一出《立碑记》的小戏，内容虽然是丑化地主富农的，但在南里庄演出后，谢村人大为恼火，并警告南里庄：“如果再敢演出，砸了戏台子！”由此看来，谢村人一直把“zèng气”当作是本村的奇耻大辱。

“谢村zèng”的历史，应追溯到清代初年。当时荣河县尚无公路，南北交通运输都要经过谢村南坡（又称xiā村坡）大道。由于谢村地理位置特殊，遂成为客商首选中转之地。从乡宁、河津运煤的车马行人到苍底坡，只攀坡不住店，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谢村歇脚；从运城贩盐的大小车辆，乃至村西通往秦晋的庙前渡口，上岸后都要到第一个驿站——谢村过夜或打点。因此当时的谢村店铺林立，生意兴隆，不仅有客栈，粮店、药铺、杂货铺、京货摊、饭店、车马大店，还有民间货郎（吹糖人，剃头，磨刀，补锅，缠簸箕）等。一到晚上，车马大店便成为最热闹的地方。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茶余饭后，闲来无事，云集在这里，将各地的奇闻异事闲聊胡侃一番，借以消遣，这便是“谢村zèng”的起源。最终这些故事，包括谢村人干的一些蠢事，傻事，就成了“谢村zèng”的素材和脚本。久而久之，“七十二 zèng，立碑为证”的事情传扬开来，“谢村zèng”的名声就坐实了。

关于“zèng 碑”的来源，确有其人其事。虽然碑找不到了，事情却是真实的。去年网上流传一则消息，说是清朝乾隆年间，谢村有一家土财主，名叫王掌柜，发家后想为祖先立碑，要借用北杨村小进士武骊珠的官衔。武进士打听到谢村土财主名声不好，有失身份，不想借给他，便提出要把他的官衔刻在碑中间。试图以此为由让土财主知难而退，谁承想人家满口答应。结果土财主光宗耀祖的石碑便在清明节那天立在了祖先坟前，碑中间赫然刻着“直隶唐山县正堂武骊珠”的高姓大名，而自己祖先的姓名却刻在了左边不起眼的地方。十里八乡的过路人看了碑后笑道：“这人真怪，给祖先立碑，怎么把二下旁人当自己的先人供奉起来了？真有一股子zèng气。”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七十二zèng，立碑为证”这句话便流传至今。

前不久我们专程前往北杨村了解此事，经人介绍，找到了故事主人翁的家，主人名叫武首智，今年82岁高龄，是清末小进士武骊珠的第五代传人。他住在农家小院，耳不聋、眼不花，知道我们来历后，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说谢村的“zèng碑”是咸丰四年立的，其余基本上和网上说的出入不大。这才是“zèng碑”确立的真实情况，以前所有与此相左的文字记载和民间传言都不符合事实。

今天，我之所以喜欢“谢村zèng”，主要是因为它集中反映了谢村人大智若愚，乐观向上，倔强不屈，永不服输的精神，深刻诠释了谢村人不向权贵低头，不为豪霸折腰，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傲骨，这些千年积淀、亘古流传的故事，是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理应去伪存真，剔除糟粕，汲取精华，发扬光大。

当年，闲谝“谢村zèng”的大多是一些落第秀才和举人，最有名的“谝zèng高手”当数《荣河县志》所载的王拯元（王惠民）老人。民国八年，曾参加过华北第七届体育盛会，得过奖状、奖章和银盾等。他既是一位体育健将，又是一位“谝zèng高手”。在荣河中学任教时，经常为学生讲“谢村zèng”。他说的“zèng”，即有民间流传的，也有自己杜撰的；既有嘲讽人事的，也有纯粹逗哏的，生动活泼，风趣幽默。如果有人敢用“zèng”羞辱谢村人，他就用自编的“zèng”予以嘲讽，挖苦，使得对方百口莫辩，徒受其辱。

王拯元是村里唯一一个能说全“七十二zèng”，并把“zèng”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的人。小时候，上学路过他家门口，因听他讲“zèng”而经常迟到，每每受到老师的责罚。记得他给我们讲“揽蒫担水”是张家的，“拉油葫芦”是王家的，“拾木碗吃煎馍”是赵家的等等，至今印象深刻。不过，在他身上也编有笑话。据说，有一天，年过七旬的母亲想喝潞村（今运城）醪糟，他一口气跑到百里之外的运城，用罐罐提了回来，半路上还把一只野兔追赶得吐了血。回到家把醪糟交给母亲，母亲喝了一口说：“这么烫的醪糟，你也不凉一凉再给我，你想把我烫死呀？”

又如，过去有一长工，虽然穷，但从不巴结有钱人。他的掌柜不相信花钱买不来巴结，便对长工说：“你没钱，我有钱，你不想巴结我吗？”长工说：“你有钱又不给我，我凭啥巴结你？”掌柜说：“我把家产分给你三成，你巴结我吗？”长工说：“我三成，你七成，这不公平，我不巴结你。”掌柜说：“我分给你一半呢？”长工说：“你一半我一半，咱俩一样多，我凭啥巴结你？”掌柜生气地说：“我把家产全都给你，这下你该巴结我了吧？”长工说：“这样我比你有钱了，你成了穷光蛋，应该是你巴结我才对。”尽管这是笑话，不可当真，但骨子里突兀着一股不服输的倔气。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谢村“七十二zèng”被万荣县委、县政府打造成“万荣笑话”驰名全国后，媒体报道，作家撰文，学者著书，甚至于拍摄电视连续剧，制作延申产品。并提出了“中华笑城，欢乐万荣”的战略构想，使“万荣笑话”真正成为了具有强大地域特色的文化产业和名片。

据说，有几个外来务工人员在北京侃上了: 一个说，我一天挣了1000元，另一个说，我一天挣了10000元；接着有人说，我一天挣了100000元。这话被一个路过的北京人听到后，感到十分好奇，便插嘴道，“你一天挣10万元做啥呢？”那人顺口答道：“做梦！”

这个“做梦的”就是我们谢村人。如今谢村10大企业中的大部分每年给国家上缴利润2000万，每天收入何止10万元。这就是万荣人骨子里的犟劲，真真正正的“一根筋。”决定要干的事情，哪怕，撞到南墙也要干下去，也要干成，也要干好，这就是成功的秘诀。

谢村人就是凭着这股“憨”劲闯世界的。别说在国内，就是在西方发达国家的建筑工地上，常有谢村人在指手画脚。1971年5月18日，全省第一眼深井提水由谢村人工挖掘成功，井深100多米，省长刘开基立即在谢村召开现场会，并免费批拨一套提水设备，从此解决了谢村人长期靠天吃饭的状况；1974年，谢村小学普通话教学撂响全国，2月10日《光明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全文；1976年谢村办起了全县第一个复制灯泡厂，谢村磷肥厂以及目前的10大企业，这些都是“zèng”气结出的硕果。

你还别说，我进咱们这个文学群也给群里带来了zèng气，感受最深的就是群主孙爱国。大家知道，我的那篇《火红的年代》被封杀后，孙主编就是不服气，三番五次上传申诉材料，最终获得成功，这就是绝不服输的“谢村zèng”的体现。众所周知，他在办群的过程中遇到过各种困难，如果没有“一根筋”的精神是坚持不下去的，这种精神，值得颂扬！

为了把谢村“zèng文化”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目前，谢村成立了一个“谢村zèng”文化研究会，计划从2019年开始，半年出一期《柳槐文化》学刊。原汁原味的“谢村zèng”和与时俱进的“谢村zèng”，内容包括幽默笑话，人生哲理故事，创新人物故事以及讽刺小品等，欢迎读者微信投稿。计划适当的时候建立“谢村zèng”文化乐园，供游人参观。目前，“谢村72 zèng”正在申报国家非物质物化遗产。

最后，讲几个“谢村 zèng”的笑话，供大家喷饭——

（一）、谢村有个人，外号叫“谎褡子”。一日，两青年在赶集路上遇见谎褡子，逗趣说：“说个谎吧！”那人笑着说：“哪里还顾得上说谎，我刚从黄河滩上来，昨晚黄河发大水，从北山冲下不少炭，人家忙着捞炭哩，我是回家取家伙哩。”两人信以为真，也到家里取了家伙，奔向黄河滩，到那里一看，傻了眼，不见一个人影，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上了当。

（二）、1958年上北山大炼钢铁，公社统计人名，我村一青年不想去。登记人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Rua Rua。”登记人不会写Rua字，问你弟弟叫啥。他说：“叫小Rua。”问：“父亲呢？”“叫老Rua。”登记人一气之下说：“你干脆别去了。”

（三）、从前，王掌柜的伙计赶大车上北山拉炭，途中实车下坡，来势甚猛，碾死了阔少的宠物赛虎犬，阔少扣留车马要求赔偿，伙计不服，双方对簿公堂。县官问阔少：“为何扣留车马，要求赔偿？”阔少答：“炭车碾死我赛虎犬，理应赔偿。”伙计说：“坡势立陡，车如雷吼，车轮过去，碾条死狗。”阔少说：“我那是条活狗。”伙计说：“既是活狗，何不躲走？”阔少说：“车过太急，躲避不及。”伙计说：“鸡有鸡笼，狗有狗窝，野狗当坡，活该遭祸。”县官听得伙计有理，拍了惊板，宣布:“扣人车马，无天无法，还想抵赖，千刀万刮。退堂！”阔少讨了个没趣，只好放行。

（四）、核桃丰收了，嘎娃和闷娃同时在集上卖核桃。嘎娃大声吆喝：“卖核桃了！”闷娃小声说：“我也是。”旁边人说：“你不能大声点？”闷娃说：“我怕人听见了。”没过一会儿，嘎娃把他的核桃卖完了。又来了一个卖枣的，大喊：“大枣小核，小枣没核。”一会儿，枣也卖完了。这时闷娃急了，才大声喊：“大核桃小仁，小核桃没仁。”

2019年1月20日  于运城

注释：

①、“谢村哩，zèng zèng 气，干敲锣鼓不唱戏。”谢村过去有三个戏台，分别是娘娘庙、牛王庙和药王庙戏台。每次剧团来了以后，三个戏台都要争着唱戏，剧团没办法，干脆不唱了。“干敲锣鼓”意思是“光响雷不下雨，”说空话，整人哩！

②、卖夹袄（真人真事）：门前来了个收破烂的，老婆让王掌柜把他不能穿的旧夹袄卖了，可王掌柜却把新夹袄卖了，老婆大怒，他还高兴地说：“新夹袄比旧夹袄卖的钱多。”

③、吃煎馍（真人真事）：过去村里有一个粗心的人要到地里为牲口刮苜蓿，天不明就起床，急急忙忙从门后拿上镰刀（其实是木勺），又从锅台盆里拿了张“煎饼”。边走边吃，发现“煎饼”怎么也咬不动，嚼不烂，心想：这“煎饼”好劲道，仔细用手一摸，原来是块抹布。到了地里，还是伸手不见五指，拿出“镰刀”开始刮苜蓿，可怎么也刮不动，一使劲，发现镰刀坏了，就慌忙在地下摸着找，找了半天，找不到镰刀头，却找了个木碗，高兴地说，丢了镰刀头，拾了个木碗，不吃亏，一点不吃亏。

附录：有关谢村的传说：

一、谢村的马道、铁炉沟和圈马坡：传说谢村还驻扎过一位农民起义领袖，名叫李白璋。他领导农民和统治者进行过殊死斗争。据《荣河县志》记载，白璋（？--1649），孙吉人，出身贫苦农民家庭，小时性格彪悍，喜欢舞枪弄棒。长大后相貌魁梧，尚侠好义，以打抱不平闻名乡里。清军入关，义军起义，白璋于顺治六年（1649）在孙吉组成农民武装，号称义军，在孙吉南将军庙前祭刀誓师，决心与清军血战到底。一股清军侵扰孙吉，白璋率部包围，歼敌大部。清军恼羞成怒，派孟乔芳率军围攻，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白璋壮烈牺牲。现在谢村还有他留下的马道、圈马坡和制造兵器的铁炉沟等遗址。因当时供给战场的给养都要卸（谢）到这里，以至后来南来北往的贸易车马都要把货物卸到下弯巷，然后到“店门巷”住店吃饭。因方言“卸”东西叫“下”东西，后来人们就把这地方叫谢村。

二、柳槐树：谢村还有一个传说，就是宋时栽植的柳槐树（槐树身子柳树叶）。据山西省林业厅专家考证，此树是世界上稀有的珍贵树种，现在枝繁叶茂，婆娑多姿，已被文物部门列为保护对象。据《万荣县志》第5卷第一章记载，这棵柳槐树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树旁曾经出生过一个大美人。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二月，是祭拜庙前后土圣母活动最大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宋真宗祭奠后土圣母路过谢村，把大美人纳入贵妃，并受到宠爱。皇帝经常赐她许多脂粉钱，贵妃爱乡心切，要求皇帝把这些脂粉粉钱赐给她的乡民，皇帝虽然没有那样做，却长期赦免了谢村的官差粮税，同时免除当地赋税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