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淮安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二庭书记员
闻母亲跌伤的消息，我的心如一块石头忽沉水底，我再也无法静心看我的司考书，那个晚上我彻夜未眠。
母亲对于我，似乎比我对她的情感更淡薄一些，毕竟，她生有六个儿女，又亲手带大了孙子和外孙女，如果用平均数来计算，她对我的爱也只有十分之一左右，但一直以来，我从没抱怨过她。因为，当我想抱怨他时，我的脑中总是浮出我当兵三年后探家时，她那双盈满泪水的眼，如果她不爱我，她怎么会喜悦得老泪纵横呢？
我是母亲最小的儿子，但她从没宠过我，更多的是训斥和责打。父亲那时常年在外，母亲得养我们一大家，还要供哥哥、姐姐们读书。一大早，我们还没起床，她已背了大筐大筐的草回来喂猪；当日头下山时，她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那时，母亲的心情总是很坏，很少有好的脸色留给我们。而我是在奶奶宠爱下长大的，只要母亲打我，奶奶就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把我护在翼下。
我当兵三年后探家，当我走进家门时，我没有见到手打凉蓬往外眺望的奶奶，那一年，我的奶奶死了……
母亲没有把奶奶的死迅告诉我，当时我正忙着考军校。记得那一天，我拿出临行前给奶奶买的棉鞋，那是一双紫色灯心绒鞋面、白色仿毛鞋里的棉鞋，我本想用它来温暖奶奶那双到了冬天就冻裂的小脚，可奶奶竟不能穿了……我便把那双鞋在奶奶的坟前烧了，那时正值隆冬，火漫延到坟茔四周的枯草，火苗子呼拉拉地作响，我知道那是九泉之下的奶奶喜极而泣……
那一天，我竟没有哭，尽管我以为我会痛哭不已。可能是因为我从没想过奶奶会死，起码，我觉得奶奶一定会等到我回来后再死，应该穿上我给她买的老棉鞋后再死，可奶奶还是一声不响地走了。
母亲告诉我说，奶奶是因思念我才死的！我当兵以后，奶奶每天都哭哭啼啼，她总是拉着母亲问，难道家里没有饭吃么？为什么要去当兵呢？奶奶在年轻时曾被旧军队拉去帮工，辗转到涟水等地，给人家做饭、拉车，后来有个老兵帮了她，她才得以脱身。小时候，奶奶常跟我们她那段惊恐的经历。奶奶说，当时连夜往家里跑，没了路，就从半人深的河里淌过来。奶奶对于军队的恐惧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甚，军队在她的印象中，永远是她经历过的旧军队，她总是不放心我，总是以为军队是恐怖的地狱，军人随时都会死亡，没有人能说服她，她的记忆顽固地抗拒着别人的任何解释，最终她患上了老年性痴呆。
母亲跟我讲了许多奶奶的笑话，比如只要看见当兵地便拖住人家不放，只要见到村里的民兵营长，便哭着让他带我回家……母亲讲的时候会笑，可我笑不起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被窝里，眼泪竟忍不住落下来。我想起了儿时，夏天奶奶给我打扇子、轰蚊子，冬天我给奶奶暖脚……而如今，奶奶却躺到村西坟茔地里的那口棺材里，外面是呼啸的寒风、冰天冻地……奶奶，此时你的脚还冷不冷？
母亲病倒了，我却想得更多的是奶奶，也许是因为我从母亲那里寻不到我儿时幸福的回忆。现在，病床上的母亲想到的更多的是儿子，她有时会抱怨我们的不孝，她总会说，你看，人家农村的儿子都知道孝敬，可你们呢？
是啊，我们不能尽孝。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太多的钱，房贷像高山一样压着我们，已让我们艰于呼吸。当你去年病倒的时候，你知道吗？你的儿子已倾尽所有了。其实，我多么希望让你住进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可我摸着干瘪的口袋，我真没有勇气说这样的话……
母亲，也许你会骂我，可你知道，一个农村的孩子靠着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生存，是多么的艰辛和无奈。小的时候，你总是让我们好好学习，长大以后远离贫瘠土地，可是，当我们终于实现梦想，离开那块土地的时候，我们发现，我们还是那么贫穷，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
夜已深了，我该睡了，明天还要起床做饭、然后送孩子上学、匆匆上班忙自己的工作……可是，我总能感觉到遥远的地方，你在床上发出轻声的呻吟，这声音像刀一样割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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