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作为历史见证的遗存——宝真观犹在,据《新安县志》及相关碑文记载,宝真观始建于贞观三年。明清以来,历经六次大的修缮,今天这个规模宏大的道观,应是宣统三年重修的历史见证。就是因为唐帝国的开国元勋——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尉迟敬德在这里屯粮养马,因此当地村民又称宝真观为养马观。
也许是金水河甘甜清冽,适宜于饮马;也许是沿河两岸水草肥美,适宜于放牧,尉迟敬德蓄养的战马才剽悍雄健,才奋蹄扬鬃冲破了王世充的骁将单雄信的重重包围,成功地解救出唐王李世民;也许是尉迟敬德蓄养的战马如入无人之境,才生俘窦建德,大败刘黑闼,杀出了一条通往洛阳城的通道。尉迟敬德戎马倥偬,骁勇善战,为唐帝国踏出半壁江山,立下了赫赫战功。
在一个天气阴冷的冬日里,我们怀着对这位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的敬重,怀着对那段流失的岁月的好奇,慕名来到宝真观,穿越千年时空,亲眼目睹这份儿中古时期遗存的文明旧址。
初见宝真观,使人联想起“深山藏古寺”那个艺坛佳话。宝贞观正是蛰居在北邙山中的一位隐士。道观建筑堪称典范:背依犹龙寨,面对金水河,在朝阳的一面山坡上,由下而上依次为戏楼、山门殿、老君殿、玉皇殿、三皇洞和斗母阁,两侧有大小不同的配殿。以戏楼至斗母阁为中轴线,分布五重院落,并依据地势高低,呈错落有序状;站在山脚仰视,整座禅院,煞是壮观,仿佛一轴从山顶悬垂下来的水墨丹青。
由斗母阁,可以登上山顶——犹龙寨,观与寨相为依托,浑然一体。犹龙寨恢宏挺拔,衬托出宝真观的立体壮观;宝真观的立体壮观,更点缀出犹龙寨的恢宏挺拔。观与寨东北南三面环水,金水河不分昼夜潺潺西去,犹如清弦古琴,弹奏着叮叮咚咚的乐曲。站在山顶俯瞰,金水河犹如一条温柔的臂弯,将犹龙寨与宝真观轻轻拦在怀中;站在河边看观与寨,它们又仿佛一位淳朴的长者,将金水河紧紧呵护在自己的身旁。
步入清寂的观内,被一股泠泠的泉声吸引,我们立马围了过去。观内的管理人员告诉我们,这乌龙泉水夏日清凉,冬天温热;天旱不减,雨涝不增;更为独特的是,它的周围长满了一种能延年益寿的中药材何首乌。我们也和所有到这里的游人一样,都情不自禁地舀起一杯,品味,咂摸,然后,一饮而尽;啜饮的是青山的琼浆,品味的是大地的乳汁,清泉滋润着肺腑,兴致便油然而生。
老君殿前,那株干枯的柏树,格外抢眼。在冬日凛冽的寒风里,它傲然挺立。也许在它风华正茂时,曾经冠盖葱郁,遮天蔽日;也许,它的树干上拴过李世民的战马,枝桠上挂过尉迟敬德的长槊;无数的唐王将士在它的脚下畅想未来;而今它完成了生存的使命,失去了当年的生机,只留下两丈多高的躯干,需要两个人伸展双臂才能合围;它浑身长满了苍苔。经历了宋元风霜,抗拒过明清的雷电,依然倔强地挺立,以此来延展自己生命的年轮;说不清它是何时停止了呼吸,何时脱掉了青翠的衣装,但它的魂魄不散,坚挺如初。当地百姓有句歌谣:“先有树,后有观,然后才有新安县。”可见他生存的年代久远。我惊奇,经历千年风雨,难以计数的的兵燹战火,天灾人祸,它居然能躲过一次次的劫难而不曾倒下,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养马观一面鲜艳的旗帜,一座不朽的丰碑,一部村庄的宝典,一种精神的寄托,一种文化的传承,一份虔诚的信仰……那缠了满身的红布条,不正揭示了这一切吗?
然而,我不能不说,宝真观老了,犹龙寨病了。
见证那株古柏的宝真观与犹龙寨,也同那株古柏一样,寂寥,凄惨。曾经抗拒过无数兵燹匪患,呵护过无数百姓生命的犹龙寨,如今令人悲悯。寨门损毁,门洞上方那块康熙年间新安名人题写着“犹龙寨”三个大字的青石匾额,也在阴雨中滑落,如今流落在一户王姓人家;寨垛坍塌,寨墙四周满目疮痍,难见昔日的威武刚劲;寨顶鲜有人光顾,近一公顷大的寨顶草原上,放眼弥望是已经枯黄萋萋芳草,几只乌鸦在寒风中惊恐地鸣叫……
宝真观,也不像网络上虚饰的“香火旺盛,游人络绎”,那只是往昔的风光。如今,只是在二月十二庙会时,才有四周村镇游人云集;引殿前的空地上,到处是残砖烂瓦,枯枝败叶;戏楼前的空地上,长满绿油油的麦苗,引人想起姜夔《扬州慢》里的名句“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戏楼有线网罩着,据说是农户在里面圈养乌鸡;老君殿前的香炉里残灰已冷。在整个二十世纪的近百年中,这里一直是育人的圣地,在世纪末九十年代,学校另迁新址,村民们才按记忆中的模样塑起神像,摆上香炉,恢复了道观的旧貌。院中道路被雨水冲出壕沟,凸凹不平,污泥堆积,杂草丛生;仆碑横卧于荒烟蔓草间。老君殿里塑像后面的墙皮已经剥落;嵌在壁上的七通古碑,碑文模糊,看不清字迹;每块碑都用一根碗口粗的原木斜撑着,随时都有倒下来的危险;香案右边的黑板上,还有村民选举用“正”字计票的粉笔字,异常清晰;黑板下面的墙上还靠着锄头和铁锹;进门两侧堆放着农家杂物——显然这是一座人神混居的房屋,见不到正规禅院的肃穆庄严。三皇殿、斗母宫墙基走形,房檐残损,台阶晃动,门窗腐朽,殿面破旧不堪;不少配殿上的门锁锈蚀斑斑,说不清有多长时间已无人问津了,不知道那些门锁还能不能打开?
抱着三分歉疚,七分悲悯,我们走出宝真观。天空依旧阴沉沉,雾蒙蒙,西风乍起,雪花零零星星地飘落,金水河泛着清白的浪花,默默地向西流着,似乎在诉说着淡淡的忧伤;两岸高可参天的白杨,在寒风中瑟瑟伫立,神情凄然;再回首,遥望宝真观那一轴水墨丹青,像一张严重褪色的老照片,老态,沧桑,一幅萎靡不振的神情;只有那株千年古柏上系着的红布条迎风飘飞,仿佛几点将要熄灭的火焰,还跳动着几分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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