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泽厚今年89岁了,收笔也有些年头了。
去年金庸去世,不少人写文悼念,李泽厚也打破沉寂,写了一篇,评价金庸的武侠小说,顺便提到了与金庸交往的一件小事:
九十年代初,李泽厚在美国赤手空拳打天下,生活很是拮据。路过香港時,金庸知道他的情況,便邀他去其家,贈他六千美金。李泽厚心想,如此巨人,出手为何如此小气,便婉言谢绝了。
此文一出,引出不少金庸迷吐口水,说李泽厚不知好歹,不识时务,德不配位等等。
我倒觉得,李泽厚见金庸,当时是这么想的,现在照直说出来,是他的真性情,也是对金庸的一份坦诚,其实无可厚责的。
二
李泽厚这个人,学问上什么都通,就是不通世故,说出话来很少顾及别人的反应。
他这多半辈子,要么沉默,要么说真话,有意无意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说出话来,有人赞同有人指责,一头落好一头不落好,再正常不过了,而李泽厚却是经常两头不落好,比如他提出中国现代化四顺序后,对立的两派都不高兴,一齐开骂。
李泽厚倒不以为然,他说自己:黄卷青灯,敢辞辛苦?任人责骂,我自怡然,继续走自己的路。
三
我知道李泽厚这个人,是在开了博客之后。
那时博客对于我,是个新的世界,丰富,散乱,活跃。我在博客里,知道了大洋彼岸有个李泽厚,是有名的哲学家,先是感兴趣,后来读了他不少文字。
时间一长,对李泽厚便有了这样的印像:
他就像一只甲虫,艰难、缓慢、踏实地向前爬行,不理会任何压力和诱惑,不接受任何风向干扰,只让真实和理性为自己开路,他建立的学问体系极为彻底,极为清晰,极为结实,经得起千锤百炼。
李泽厚的十几个学术命题,如历史本体论,乐感文化,儒学四期,度范畴,情本体等,都是原创,别人没说过的。
开始打算用通俗简略的语言,把李泽厚的学术观点一一说明白,但我学识不够,做不到,只尝试了下面一例。
四
李泽厚给我们描绘过一幅历史的画面:
一堆篝火,烟雾缭绕,我们的先人在巫师带领下,赤脚露臂,围着篝火起舞,脸色无比虔诚,叫声响彻云天……
这就是远古时的巫术。
到了上古,巫术就发展为祭祀,而且名目繁多,求雨免灾,治病问药,占卜吉凶,祈福族人等等,都要祭祈,几乎三、五日就有一祭。祭祀,成了最重要的政治活动。
祭祀形式也日益完备,发展成整套的极为复杂的行为、容貌、姿态和语言,包括一系列繁细动作和高难技巧。
后来,动作和技巧这个操作的层面,就发展为方术、技艺、医药等民族科学;祭祀中的敬、畏、忠、诚等真诚的情感素质、心理状态,就发展为民族的精神文化。
这就是李泽厚告诉我们的中华文化的源头——巫史传统。
五
李泽厚脾气倔,日子过得也独,不趋时,不交友,到老了见人更少。
但易中天是个例外。
李泽厚在晚年,与易中天有过三次会面。第二次会面后,易中天写了一篇文章,对李泽厚有批评,说李的学问过时了。
第三次见面时,易中天抱歉说,如有不恭之处,请先生海涵。李泽厚说,你可以质疑,你可以批评,没有任何关系!
然后看定易中天说:不过,你的观点我不同意,我的学问没有过时!
李泽厚年轻时,曾发表关于美学的文章,还有研究康有为的文章,引发了学界争议。近年,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现在看我50年前的文章,还感觉很欣慰,因为不管是内容,还是论断,还都是对的。我觉得学问上的事情,最重要的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一本书,一篇文章,轰动一时不算什么,如果过了二十年、五十年还有人看,还有人买,那才是值得高兴的事。”
终其一生,文字上能完全做到无悔的,我知道有两个人,一个是鲁迅,另一个就是李泽厚,他们都宣称对自己一生的文字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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