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 史颂簋
2018年西泠印社春季拍卖会
成交价 1380万元人民币
在上一期的推送中，信古雅集为大家介绍了今年西泠春拍青铜器专场的成交结果，并对其市场表现作出了专业分析；而接下来，我们将选取其中重要的几件，从历史背景、文化内涵、艺术性与递藏状况等方面对其进行解读。这期推送介绍的是此次拍卖的成交TOP1，西周晚期的吉金重器——史颂簋。
P.s. 近年来文博界很爱用“文物的前世今生”这一概念来解读文物，如前些时候爆红的文物类走秀节目《国家宝藏》；笔者这里也紧跟时俗，为读者解读这件西周重器史颂簋的“前世”与“今生”。本文为上半部分——前世篇，介绍的是史颂簋的造型、纹饰等艺术特点，与铭文讲述的幕后故事。
史颂簋的“前世”
何谓簋？《说文》曰：“簋，黍稷方器也。”东汉许慎认为簋是一种装盛粮食的方形器皿；与之相对的，东汉时期的大儒郑玄在注解《周礼·舍人》时，认为“方曰簠，圆曰簋，盛黍稷稻粱也。”认为簋是一种装盛粮食的圆形器皿。许慎、郑玄均为东汉古文经学的大师，且彼时去古未远，对于簋的认识已有差异。所幸经过宋代以来金石学家、考古学家的努力，我们目前已经可以确定郑玄的说法是正确的，簋是一种圆形的器皿，金文自铭为（皀殳）。
商晚期 夔龙乳钉纹簋
2013年香港大唐国际春季拍卖会
成交价 318.78万元人民币
簋的造型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自商代开始，巧匠以青铜铸簋：此时的簋大多无耳，口沿略外撇，直壁深腹，高圈足。商代簋的装饰纹样大多繁缛华丽，喜在腹部装饰细密的乳钉或云雷纹饰，颈部及圈足处多装饰夔龙纹，如上所引香港大唐国际拍卖的晚商乳钉纹簋，即为商代青铜簋的经典造型。
西周早期 作宝彝簋
2013年纽约苏富比：Julius Eberhardt收藏重要中国古代青铜礼器专场拍卖会
成交价 4075.86万元人民币
到了商代末期，双耳簋开始出现，但尚不怎么流行；周人自西方来，不仅发扬了双耳簋的传统，还为簋耳加上了华丽的垂珥。除耳以外，周初的铜簋还喜用方座与铜簋联铸，如著名的武王征商前后铸造的利簋、天亡簋，均带有方座与华丽的簋耳，其中天亡簋甚至铸有四耳。这一时期的铜簋装饰风格非常华美，造型大气夸张，艺术价值很高。如上所引纽约苏富比拍卖的西周早期作宝彝簋，为这一时期青铜簋的经典造型，以4075.86万元的天价成交，说明此类联座青铜簋的市场认可度是非常高的。
西周晚期 妊小簋
2014年西泠印社秋季拍卖会
成交价 506万元人民币
到了西周中晚期，青铜器造型艺术的发展陷入停滞甚至倒退，时人作器多重铭文而轻纹饰，这一时期的青铜簋也不例外。这一时期出现了不少带有长篇铭文的簋，如西周中期的令簋、西周晚期的颂簋等，均带有百字以上的长篇铭文；而这一时期的青铜簋装饰工艺远没有西周早期及以前的华丽，大多仅装饰有瓦纹、垂鳞纹、简化龙纹等简单纹饰，少见有早期那种奇诡狰狞的饕餮神兽类纹样。如上所引的西泠印社拍卖的这件西周晚期妊小簋，及本文所推介的史颂簋，均为这一时期青铜簋的代表之作。
史颂簋 全图
以上介绍了簋在商代至西周的发展趋势。具体到本文推介的这件西周晚期的史颂簋，我们来看一看拍卖行对同类拍品的介绍：
史颂簋的形制和纹饰也表明其具有西周晚期的典型特征。我们在《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一书中，将颂簋和史颂簋都区分为簋类铜器中Ⅳ型三足簋的2式。这种型式簋的主要特征是：簋体的器口和盖缘均饰一周窃曲纹，盖顶捉手内有卷屈鸟纹，盖面和器腹饰瓦纹；两耳有垂珥，上部为双角高耸间兽首；圈足则饰垂鳞纹；圈足以下再加兽首三足，足跟呈方台状。这种端庄瑰丽的铜簋是西周晚期前段约当厉王前后最典型的器形。形制几乎相同的有颂簋和不簋等，山西曲沃晋侯墓地中年代晚至西周末宣幽时期的62号、93号两墓，所出窃曲纹簋也是这种形制。另如师簋和伊簋与此基本一致，但两耳有内卷的翅。
提到了史颂簋的纹饰构成主要由窃曲纹、卷曲鸟纹、瓦纹、垂鳞纹组成，以及立体圆雕的双兽耳与三兽足。附部分细节图如下：
盖顶的卷曲鸟纹、盖上的瓦纹、窃曲纹
簋耳圆雕有角神兽、耳下部有垂珥
腿部的圆雕兽首足、圈足上饰垂鳞纹
从上图可以看出，此簋纹饰虽然并不复杂，但细节处一丝不苟：瓦纹、垂鳞纹与窃曲纹的铸造都非常规矩；双耳上的圆雕兽首怒目圆睁，炯炯有神；整体造型敦实厚重。这都说明这件簋并非其时流行的那种粗滥之物，而是史颂珍重宝爱、精心铸造的一件宗彝重器。
史颂簋 盖、器对铭
铭文是我们了解青铜器的一扇窗户，相当于青铜器的“身份证”。史颂簋的铭文究竟透露给我们了什么信息呢？我们先来看此器的释文：
唯三年五月丁巳，王在宗
周，令史颂省（稣）（姻）友、里君、
百姓，帅（偶）盩于成周，休又
成事，（稣）宾章、马四匹、吉金，用
作䵼彝，颂其万年无疆，日
（扬）天子（景）令，子子孙孙永宝用
（）内字均为字库中所无之字，字形详见下图
《殷周金文集成》中对史颂簋的释文
那么这段铭文表现了一个什么事件呢？
简单地说，大概是这样的：当今周王在位的第三年，五月丁巳日，王在宗周，命令一个名叫颂的史官出使苏国，慰问那里的姻友（王室宗亲）、里君（基层干部）与百姓（文武官员），在成周行觌见礼，大家见面联络一下感情，增进一下王朝中央与地方诸侯的关系。事情办得很顺利，苏国国君还准备了玉璋、四匹马与上好的铜料，赠送给颂，大概是希望他在周王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似乎彼时尚无反腐倡廉的口号，颂收受贿赂后得意洋洋地用苏君赠送的吉金铸造了这件铜器，并勒铭于其上，将此事记录了下来。末尾在感念周王的恩宠以外，还祝自己万寿无疆，子子孙孙永远保用这件宝簋。（黑字部分均可对应原文，红字为笔者戏说，铭文中并无直接体现）
看到这里读者可能会疑惑，颂作为一名史官，何以能得苏君如此厚赂？实际上，西周时期的史官的职能并不限于记事修史：西周时期王朝中央专门设立太史寮，与卿事寮并为西周两大职官机构；西周的史官的职能见于金文记载者，主要有册命、监察、聘使、观象制历、记事修史，甚至见有史官领兵出征者。尤其在西周晚期，周王多好任用近臣，作为侍奉周王左右、职能类似秘书的内史地位大大提高；颂很可能便是作为周王的亲信内史，替周王巡视诸侯，行使监察之责。作为“钦差”，自然受到了苏国的隆重接待。
西周晚期 颂簋
山东博物馆藏
传世的另一组颂器也可为这种猜想提供佐证。山东博物馆收藏一件传世的西周颂簋，记载了颂在担任史官之前的一次受封册命：原铭甚长，在此不多赘述，铭文大意是周王任命颂担任成周负责掌管宫廷杂务的执事官，主管监造新宫、掌管仓库。宫内执事官的职位看似不高，却是周王近臣；所以颂受封为史，也应属随侍周王左右的内史。
至于史颂簋的年代，学界说法不一：郭沫若认为其作于恭王时期，但这种说法与金文月历干支不合；陈梦家认为其作于厉王时期，马承源则认为其作于周召共和时期；总而言之，此时的西周王朝正处于风雨飘摇时期，这也可以从史颂簋的记述中窥见一斑：内史出外为周王行使监察之职，却收取受监之国的厚赂，并堂而皇之将此事铭于金石，传之后世；其时风气之恶劣，可想见一斑。
至于苏国，传世文献中也有所记载，其始封之君为《尚书·立政》中记载的司寇苏公，因协助武王伐纣有功，封于苏，国于温，故地在今河南温县。
说完了史颂簋的“前世”故事，“今生”的它又有何种经历呢？我们在下一期的推送中为您解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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