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离我们比较遥远的史前陶器，我们并不能像古代或现代书画艺术品那样，有着较好的理解力和审美趣味性。
大多数时候当我们走进博物馆时，很容易忽略掉它们的存在。
所以，今天我想与大家分享一下，这些来自于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之美。
抽象的艺术
在距今6800-6300年的仰韶半坡文化陶器上，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具象的人面、鱼、鹿、鸟等图样：
（彩陶鱼纹盆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
（彩陶人面鱼纹盆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
而在此之后，绝大部分史前彩陶的主要纹样，开始呈现出简单而抽象的几何图形：
（彩陶船型壶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
（彩陶旋涡三角纹壶局部）
（彩陶旋涡纹壶 甘肃省博物馆馆藏）
（庙底沟遗址出土彩陶盆）
它们多为网状、旋涡状、三角形、圆形、叶形等等。对于它们的来源，最开始人们猜测：同心圆代表了太阳崇拜、旋涡纹是模拟水的形状、方格纹表示渔网...
而这些说法几乎都只是单纯的从装饰图案来分析。
近年来，另一种突破性的意见被提了出来。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提到了另一种可能：从图腾符号的线索来推演它们的发展过程。
也就是说，原始人类用自己的理解，将复杂、写实慢慢的整理简化成抽象并更容易复制和记忆的符号（类似文字符号），并记录在祭祀和生活的器皿上。
这是从内容到形式的积淀过程。那些在我们看来并无具体含义和内容的几何装饰图案，在当时具有严重的巫术崇拜和图腾含义。
这是鸟和蛙图案，从写实到抽象的演化：
（鸟图案）
（蛙图案）
看看这两只马家窑类型的彩陶壶：
很显然，马家窑文化属于以鸟和蛙为图腾的氏族部落。
接着，我们再看看中国古代神话中关于鸟和蛙的传说故事。
鸟形象逐渐演变成了代表太阳的金乌，而蛙形象则演变成了代表月亮的蟾蜍。
这一清晰的脉络说明，这并不是偶然，而是一个民族的信仰的传承。
所以，这些史前陶器上的纹饰，绝不能仅仅只看做是装饰艺术，它承载了更多的力量。
（马王堆帛画局部，左上为月亮蟾蜍，右上为太阳金乌）
想象力的惊鸿一笔
这只是我最喜爱的史前陶器：
（仰韶文化的人首蛇身壶.新石器时代）
当你第一眼看到这个双耳壶时感受是什么？笨拙？质朴？幼稚？神秘？还是...
原始人类在对于大自然充满敬畏和恐惧的认知过程中，开始用想象力将自然赋予人的情感。这些天气变化、动物植物、所见到颜色等等，给予了它们深刻的含义。
创作这只人首蛇身壶的远古工匠，究竟是因为看到一只蛇展开了自己的想象，还是对于蛇的恐惧，亦或这本就是他们部落的图腾崇拜，我们已经不得而知。
但是当他画下这个人面蛇身形象的那一刻，想象力的腾飞，便再也抑制不住了。
在《山海经》和其他神话典籍中，记载了很多关于“人首蛇身”的神：女娲、伏羲、烛龙、烛阴、共工等等。
（马王堆帛画局部 上方正中为大神烛龙）
（均为汉代砖画女娲、伏羲）
龙文化同样是中华大地上各个部落民族图腾崇拜融合的产物。
闻一多先生也曾在《伏羲考》中提出：作为中国民族象征的“龙”，它以蛇身为主体，接受了兽类的四脚，马的毛，鬣的尾，鹿的角，狗的爪，鱼的鳞和须。
从某些方面来讲，想象力其实并不自由。
我们想象出来的很多事物，都来自于我们已知的所见所感。哪怕这种想象多么荒诞，不着边际。比如我们看到鸟儿飞，可能想到有没有会飞的人，会飞的大象？看到树长在土里，那有没有植物会和人或者动物长在一起？
我记得在一部古老的科幻电影中，人们在太空中使用着先进视频电话，但是却还连着听筒，因为那时的人们没有办法想象没有线和听筒怎么能进行通话。
所以，现在在我们身边流传甚广的神鬼传说也好，奇异龙蛇也好，它们没有办法被凭空想象出来。这一切，一定有最初的源头。
而这个在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中发现的人首蛇身壶，也许就是这种种传说最初的源头？它们最早的样子？
“战争是文明的温床。”
这只原始而简陋的“人面小蛇”，经过了无数部落间的战争、文明的糅合重组、想象力的交融与碰撞。最终成为了中华民族图腾的象征，成为了神话传说中的创世之神。
谁能想到那些象征着权利的龙和蟒，那些代表中华海内外儿女的龙形象，那些女娲、伏羲的神话传说，那些印在我们骨血里的中华文明，它们的前身,这一切的源头，就这样不起眼的、静静的躺在博物馆的一角，与你擦肩而过...
“你看，它还是粗陋的，爬行的，贴在地面的原始形态。它还飞不起来，既没有角，也没有脚。也许，只有它的‘人首’预示着它终将有着腾空而起，翩然飞舞的不平凡的一天。”（李泽厚《美的历程》）
初衷
其实最初驱使我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是，有次在逛博物院时，听到一位母亲指着新石器时代的一个陶壶，对她的孩子说：“你看这个陶壶上的圆画得多圆，那么久以前的人就会画圆了，多不容易啊。”
我当时心里感觉有那么一点点遗憾，如果我们能告诉孩子这些繁复花纹背后承载的意义和想象力。也许能让他们更深刻地理解美，在他们心中种下一颗关于美的种子。
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会成为一个有爱的人。
成为有爱的人，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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