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溆浦的屈原
屈原是一部大书，他的生平虽有疑点，但他的精神远在生平之上。屈原对后代的影响，不在于他的思想，而在于他的失败，他个人对历史的失败，个性对社会的失败，理想对现实的失败。他避开社会冷酷的锋芒，将自已放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让自己死在孤独之中，死在壅君的昏馈和大众的沉默中。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好像不被人理解。他在《渔父》中感叹：“举世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于是遭遇楚王流放。他是从长江入洞庭走沅水逆流而上，来到沅陵二酉山拜谒善卷，与渔父围着篝火彻夜长谈。渔父因酉水酉溪的一清一浊而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给屈原以惊醒。既然水有沧浪之别和清浊之分，人就本该顺乎自然，于是顺沅水而上来到了思蒙山水的溆浦。
屈原流放溆浦，我很早听说过，但很多人拿不出文史证据，只是根据他楚辞中的《涉江》来推测判断：“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余秋雨在他的散文中提及屈原曾在波澜诡谲的沅水流放过，没有指出溆浦，近些年溆浦作家舒新宇揭开了屈原流放溆浦之谜，才使我认定屈原流放到溆浦，溆浦是他终身难忘的地方。
溆浦人说屈原对溆浦怀有深厚的感情，没有屈原来溆浦，溆浦的文化底蕴没有那么深厚。的确如此，不知是屈原在溆浦遗留灵气，还是溆浦人多智慧，很多人都能写文章，出名的有辞书出版家舒新城和历史学家向达。当我踏上溆水岸边的木船，沿着溆水去寻觅屈子的吟踪时，我看见屈原立在船头，那双澄澈忧郁的目光，穿越时空，穿越死亡，从遥远的历史中直视过来。那些闪耀着光芒的诗句，浪漫、悲壮，忧患和爱国的热情是一面旗帜，在我的情愫中高高飘扬，在中华民族怀念的人民中高高飘扬。
屈原生于秭归，死在汨罗，流放地点在怀化的溆浦。公元前268年，屈原二次被逐。秦国以扣押楚怀王为人质，执意要求楚国割让黔中郡，怀王拒绝割让，竟死于秦国。为表示对怀王的崇敬和怀念，屈原決意前去黔中郡，而地处黔中郡一隅的漵浦，以其地理独特，物产丰富，民风淳朴而著称，屈原早就心向往之。这年冬天，屈原乘扁舟溯沅江而上，不料想进入溆水。扁舟便穿行于幽邃高耸、山势逼人、迂回曲折的十里峽谷。扁舟一路飘荡，山水此起彼伏。屈原大夫立于船头，但见云气苍茫，古木幽森，山峦隐約，上不见天，下不见水。溆水顺势西下，步入十里平川，沿河两岸桔园连片，滿目葱茏，这就是有名的十里桔园。相传，屈原曾生活于此，一年中数月被桔花清香浸润熏染，于是诗兴勃发而作《桔颂》。
“漵水屈儃”为溆浦古八景之一，因屈原《涉江》“入溆浦余儃徊兮”而得名。美丽的溆水在此划了一个巨大的“之”字，遇“丫髻山”之阻，向北折绕西入思蒙丹霞峡谷，在山下形成一深潭；“三闾滩”又称“三门滩”，此处水湍浪急，滩长水险。相传屈原乘船入溆浦路经此滩时，见船夫煞是费力，下船涉水帮船夫推船。为纪念此事，当时的人们将此改为“三闾滩”。不料后人多忘“闾”中“呂”字，久而久之，“三闾滩”便被误称之为“三门滩”。后来“三门滩”因修建银珍电站而淹，但“三闾滩”却永久保存下来。
顺溆水思蒙而下，进入屈原《涉江》所咏“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穴之所居也”的“屈子谷”。此谷水路约十公里，两岸青山临水矗立，林木幽深，雨后云遮雾绕，当可印证屈原当年“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霜雪纷其元垠兮，云霏霏而承宇”的景观。若经此谷乘舟逆水而上，还可体味李白“兩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來”的意境。沿岸尚存的土家吊脚木楼、纪念东汉将军马援的“伏波庙”、“漁米滩”上的铁索吊桥、古栈道等，使人在品味屈原文化的同时赏美观景，升腾起一个意境来。
由“屈子谷”到溆水右岸的“鬼葬山”，有一段水路。想到“鬼葬山”，不由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神秘的“鬼葬山”，背靠庐峰，关枕溆水，高二百米。“鬼葬山”的巨崖峭壁均由五彩岩石和十多米高的悬棺组成，一眼望去，很是壮观。最早記载“鬼葬山”悬棺的是黃闵的《沅洲記》：“辰州溆浦西四十星有鬼葬山，其中崖有棺木，遥望可长十余丈，谓鬼葬之墟。”唐朝张鹭的《朝野僉载》：“五溪蛮父母死，于临江高山半助鑿龛以葬之，自山下悬索下柩，弥高者为至考，即终生不复祀祭。故称此山为鬼葬山”。更令人称奇的是悬崖上除悬棺洞穴外，其中一洞设置一木坊，俗称“量天尺”，相传是五溪蛮巫文化的习俗，以丈量天地，求神保佑五谷丰登。現木坊经历千年风霜，仍完好于洞中。同样叫绝的还有“坛子洞”。相传五溪蛮中一巫师，神力无边。一年溆水猛涨、洪水成灾，巫师说是孽龙作怪，故做法将孽龙捉拿置此坛中封上符笺，存之洞穴令其永不翻身。“鬼葬山”悬崖下方河边有一深潭，屈原流放至溆浦时曾经常在此垂釣。后人为纪念他，取“正本清源”之意，故名：“正本潭”。此潭原深达数丈，潭河相连，岸边杨柳依依，漁舟漂泊。当地人传说此处“冬无积雪，夏无蚊蝇”。深潭上有一深洞，天长地久洞涌清泉，名曰“灵均泉 ”。相传屈原流放溆浦时曾在“鬼葬山”下留宿，常饮此泉。“鬼葬山”悬崖石壁之上方一块名为“灵通神钟”的长石，用物击之，嗡嗡之声犹如金钟銅罄久久不息。传说屈原在溆水垂釣，常忘回来吃饭，寺庙僧人只好用石头猛击石壁，唤屈原回來。因悬壁回音不大，致使屈原耳闻不及。于是天神便扔下一座神钟悬挂于石壁。从此，僧人們只须敲击神钟，屈原就再也不会误饭了。
方望着……
我很喜欢这幅国画，至今还悬挂着我的客厅里。屈原是一位爱国诗人，他的精神像千里长河的沅水，从千年湘西
一个人的生命中如果没有一条河流相伴那是寂寞的。水是永恒的，连接着历史和未来。当我聆听着流水轻语，想象着溆水曾载忧国忧民的三闾大夫时，我常常泪流满面。“智者乐水”，三闾大夫的流放行程总是与水有关，他是智者。我常常在追寻和怀念中吟诵他的诗句。溆浦奇特的地理环境，钟灵毓秀的山水并不能抹平心中的孤独和痛苦。我怀想着那位美丽的山鬼是怎样走进他的诗中：“……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
一曲《山鬼》抵得上半部聊斋，但我常常还没读完，内心便盛满了哀伤的音符。我很喜欢乘船进入溆浦，幻想在沿途看到屈原峨冠高耸，身佩芷兰，腰挂长剑的高大形象。他的生命是明洁高贵的，虽然他的一生注定是悲剧，可他留下的却是崇高、美好和丰富的情感。他的丹心碧结而成的一系列诗作，不仅在文学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所表现的诗人精神气质也深入到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之中，对我们的民族性格、民族心态的形成和发展都起过不可忽视的作用。
屈原流放溆浦期间，按说他内心非常孤独，可他并不孤独。虽是孤单只影，他的心中却装着祖国，装着人民，装着形形色色的山鬼与巫傩，装着滔滔流淌的溆水。不是对他的流放，他还写不出那么多的国赋民歌。溆浦成就了屈原，屈原也成就了溆浦。
上世纪一九八六年，我借调到省文联办《茶馆》杂志。有一回，江苏画家钱松癌、河南国画院画家及湖南国画院的杨福音、刘左钧（溆浦人）、黄定初等在长沙聚会。刘左钧给我画仕女图，黄定初给我画屈原，并题词：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屈原身穿长衫，傲立在沅水河上，任凭风雨吹打，炯炯有神的目光朝着远流向洞庭湖，流入长江，流入大海；他的文学在千年湘西的广袤土地上繁衍，使五溪文化根基深邃厚重，大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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