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王家厂水库那几年

作者简介：周继志，湖南澧县人，1965年生，曾当过民办教师、工人、团干、报纸编辑、企业管理人员。现为某报副刊编辑。出版有散文集《回望故乡》《故乡的异乡人》《故乡散记》等三部，是当代“新乡土写作”代表人物，文集《故乡的异乡人》曾获第九届丁玲文学奖一等奖。

脱产干部

文/周继志

大概是1956年，撤区并乡之后，父亲不再是半干半农的身份了。他由一个农民成为脱产的农村工作干部。当上脱产干部后，生活有了基本保障，父亲工作劲头很足。在县农水局时，父亲的主要工作是水利勘察。后来人民公社成立，他从县农水局调到闸口公社工作。时间是1958年前后。

秋天，县里大型水利工程王家厂水库动工。王家厂位于涔水河的中游，几条支流在这里的两河口交汇，形成澧县九大水系的一条，两边是山地，适合修建水库。

动工前先要移民。县里要求库区移民必须年底迁出。王家厂水库库区主要占用原属王家厂镇管辖的古城乡。因此，古城乡的建制予以撤销。以涔河为界，南面的古城、王家旁、柳树乡、枞杨乡、五白林场、岩门乡归属方石坪公社管辖；北面的所有地界划归闸口公社，包括原古城乡的代家岗、钟胡山边、许家油榨、古城岗、江家坪、叶家弯和沿溪硌，这些地方统一组建一个归闸口公社管辖的古城大队。

一个乡的建制被撤消，许多库区的居民要搬迁，原属古城乡库区的居民进行抵制，移民问题出现了困难。到年底应该结束的移民工作严重滞后，其中划归闸口公社管辖的原古城乡部分地界，闸口公社还没有接收过来。公社派父亲去古城乡办理接收，主要是对那些还未移民的居民人数和财产登记造册。

古城乡的主要干部也在移民之列，因为一分为二，干部队伍也就分散了。属于闸口公社地界的原古城乡干部只有一个民兵队长，叫张天瑜。父亲来到接收现场，立即组建工作班子，着手组建古城大队管委会、成立党支部。张天瑜是首要人选，自然做了队长。曾任沿溪乡副乡长的共产党员孙圣柏同志担任支部书记。很快，古城大队的领导班子组建起来，为接收工作创造了条件。

库区移民前，县民政科在古城岗办有畜牧场、餐饮、住宿项目，其中，畜牧场主要养猪。老红军张天付不是高级社社员，享有国家待遇。他见库区移民，未经任何人许可擅自把高级社的一头肥猪杀了，变为自家财产，群众意见很大。父亲一到任，所有人都向父亲反映这件事。父亲和大队管委会商量，应该将张天付杀掉的那头猪登记为集体财产，并且让他按市场价退赔。张天瑜与张天付是兄弟俩，这个情况父亲并未掌握。结果，张天瑜在会上没作任何反应，散会后却把消息通报给了张天付。

第二天早晨，天空飘着小雨，人们挤在公共食堂等着开饭。张天付怒气冲冲跑到食堂，见到父亲，劈头就是一巴掌，恶声对父亲嚷嚷:“我杀高级社的猪吃关你屁事?”父亲冷不防挨了一个耳光，也不示弱，回手向张天付的腰上打了一拳。没等张天付再还手，群众已经拥过来把张天付给团团围住了。大家对张天付因为杀猪的事情来找父亲的麻烦很反感，纷纷责备老红军不讲理。张天付见犯了众怒，骂骂咧咧地溜走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结。因为张天付拒不配合，他有老红军的身份别人也把他无可奈何，影响了接收工作。情况反映到县里，县委派民政科万科长下来处理此事，闸口公社第一书记也来了。大家肯定了父亲的做法，批评了张天付侵占集体财产的不良行为，要求张天付做了检查，并向父亲赔礼道歉。张天付做了退赔，群众十分拥护，一度停滞不前的接收工作进展顺利。

1959年冬春之际， 澧县开展堵北河口治湖工程。父亲与一帮公社干部带领闸口公社的民工参加工程建设。闸口公社编为大队，公社以下为中队。父亲被安排在大队工程股，负责工程管理，兼管古城中队。

到了工地，工棚还没有搭好，水没有抽干，什么都还没准备好。那年天旱欠收，粮食紧张，民工的粮食每天只有一斤大米，明显不够吃。反映到工程指挥部后，指挥部指示，开工后每人可补二两大米。但即使这样，对于出力气活的人来说，还是很难吃饱。父亲做主给古城中队人员每人每天定一斤半大米。

这样基本解决了民工吃不饱肚子的问题，当然，父亲这样做也征得了古城中队负责人的同意。羊毛出在羊身上，古城方面还得从村里想些办法。父亲的这措施很见成效，古城大队的民工比较安心。

县党代会后，反右这股风吹到了工地。一天晚上政治学习，父亲因为收土方去晚了一点，政治股长和政治干事声色俱厉地强加给父亲学习态度不端正的帽子，让大家发言批评，把斗争的矛头指向父亲。父亲确实因为工作拖累才迟到了，见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也不买账，和他们吵了起来。父亲的蛮劲吓退了两个想整人的人，结果他们不敢言声了。从此，父亲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没有把柄被人家抓住，就是别人想扣帽子也是不可能的。

春节，父亲在工地留守。指挥部要求各大队抓紧施工，赶在桃花汛期到来前把各自的活儿干完。因为正过春节，指挥都提高了伙食标准，后方也送来不少慰问物资。民工吃得饱也吃得好，劳动热情空前高涨，工作效率提高很多。古城大队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施工任务。父亲因此立大功一次，小功两次，被评为五好干部。治湖工程完工后，父亲仍留在古城大队工作。

1962年夏天，县委进行干部调整，父亲去梦溪帆船运输社任出纳。父亲做过店员的经历对这一新的岗位帮助很大，轻轻松松就可以把工作完成得很好，领导满意，社员也拥护。时间不长，县委组织部通知父亲去复兴公社工作。复兴公社有个魏家大队，与湖北省公安县交界。父亲被安排在这里蹲点。魏家大队土质贫瘠，尤其缺钙，父亲请公社农技员来大队调查，找出解决土壤问题的方案。他号召群众种植绿肥，推广以磷促氨的治理措施，取得满意效果。当年这个大队粮食增产幅度居全社首位。父亲还提出生产队治塘养鱼，用沟、港等地裁荸荞、藕等，改善了单一的农作物结构，增加了群众收人。

1963年冬，因为母亲即将临产，父亲跟组织提出调至离家近一些的地方工作。这样，父亲在次年二月，来到方石坪公社也就是周家垭所在的那个公社工作。这时，父亲已经是一个颇有农村工作经验的基层干部了。他根据在魏家大队时的经验，在大力发展粮食生产的同时，动员群众在河岸、地边、山脚下种桐树、乌柏等经济作物。三年后开始收获，为农民增加收入提供了一条“以农为主，多种经营”的新路。

这是父亲作为脱产干部的最初岁月。他从一个复员军人，半干半农的农会干部到靠拿工资吃饭的脱产干部，工作岗位频繁变动，工作地点也几经调换。他工作勤恳，敢于做主，也富有创新精神。他在实践中摸索，取得了一些从事农村工作的经验。所到之处，领导和群众基本上是满意的。但是，父亲性格粗放，脾气暴，也影响了父亲的进步。父亲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记得我小时候，帮助父亲誊写入党申请书，在缺点一栏里，父亲总是填着“性格暴躁，脾气不好”。

父亲的这一性格，对他以后的工作，一直有所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