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邓声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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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九年正月）十五上元节，有雨无月，一人在外面遥望。在细雨下，不禁悲从中来，发生无限感慨。眼含泪珠，口占一律： 沧浪四面锁烟霞 远望长安不见家 去岁灯月人团聚 今宵南北各天涯 历过苦海登觉路 潜隐深山盘趺跏 看到一切无一切 愿将躯壳化明舸 （一九三九年正月）二十日下午，天晴，溪边垂钓： 沧山浪水水汇流 溪边垂钓看鱼游 碧空一色无限美 笑傲江湖哪记秋 （一九三九年二月）二十六日进城探听时局如何，看能否安身。沿途风景观赏不尽，随口占七律： 暂别沧浪为俗情 春雨泥滑着意行 云淡风暖轻拂面 山高峰叠翠又颦 白鹭群影映水底 黄花陆地伴锦蘅 矮屋疏篱炊烟袅 牧童跨牛慢归程 （一九三九年二月二十六日）夜半抵城返家，街上渺无人烟。敲门进去一看，物件零乱，室门大开，满屋灰尘。只有一老婆婆看屋。勉强住了三日，无从清理，时有警报，人心惶恐。以诗托之： 避乱夜返武陵城 断壁颓垣转眼更 敲门灯暗惟邻媪 蛛丝尘积窗棂倾 风送警报声声急 雨催花放慢慢晴 独理书签还自慰 虽然苦恼不担心 （一九三九年三月）咏沧山夏景十二绝句： …… 闲涉沧浪去问津 一村已过一村新 风送钟音清心境 半掩茅庐避凡尘 （一九三九年九月）二十一日，返家，不禁生今昔之感。咏诗消愁，权当日记： 绿鬓玄霜感流光 四顾皆空倚乱床 满地书卷杂瓦片 半扇破窗透风凉 昔日繁华成泡影 明晨朝餐费思量 一灯如豆形伴影 整理薄衾觅诗乡 （一九三九年腊月二十四日）午后观雪： 我居桃源古洞天 雪光山色送残年 云屏环绕无限景 六合一气蕊先官 （一九四0年旧历）二月二十日有感： 沧山风雨不肯休 惹得骚人万斗愁 秃笔难写情千绪 愿弃残躯天外游 （一九四0年旧历）三月二十三日，到前乡二兄知非庄住（今草坪镇白云村太平桥，当时丁玲的二舅余用久住此，名曰“知非庄”，取“昨是而今非”之意——笔者注）。唉！是屋主人亡（此时余用久已去世——笔者注），几个儿子为避兵役去外，家中只有妇孺。百物陵替，不禁生感： 屋在人亡实堪伤 老年兄妹竟分行 可怜最是西归日 犹自呢喃话疆场 第四子在陕北 （第四子系余用久的第四个儿子，即丁母回忆录中多次提到的“四侄”余肃臣，化名“伍陵”。1938年经丁玲介绍去延安参加革命工作。“犹自呢喃话疆场”即指此而言。新中国成立后伍陵历任四川省广电厅副厅长、四川省文联主席等职——笔者注） （一九四一年十月）二十五日，雪花乱飞，极其寒冷，于是掷笔与侄女弄晚饭吃，去观玩雪景。随成一诗，权当日记： 风刺肌肤裂 窗外飞大雪 红炉温度减 管城且暂歇 鸡豚藏屋角 瓦棂一片白 与侄入园圃 摘拔根和叶 （一九四二年）三月初二，写景： 月睨新笋意徘徊 堪羡来鸿自在飞 阳春烟杲遭风忌 落红满院宇啼归 柳拂闲门黄犬寂 更无仙掌桔露葵 南北天涯为底事 潦倒情怀醉酒杯 一九四三年（是年有文无诗——笔者注） 这两年内，流离转徙，行动无定。由知非庄转至大洋湖（今长茅岭乡大洋湖村——笔者注），情绪与境况愈坏。至十月末，所居为（日本）敌鬼焚烧。幸前三日出走，与百余难民同避山中。至次年三月，始向认识之农家借破屋两间，暂依侄媳（其兄余用久之媳--笔者注）共居，并照应伊的小孩。地名里七桥（今属港二口镇——笔者注）。 一九四四年，我等搬到花岩溪，仍向农家借两间破屋住。房子虽坏，然居外风景却好。门外就是山，山多而且高大，地名仙池乡。向他们探问，地名仙池乡有什么故事吗？他们告我，离此地五六里有一山叫仙池山，上面有一寺叫仙池，内有一大池水，极清洁，从来不干。有洞，乃桃源洞的泉源。洞门前耸立一碑，上面有文字，可查询。问了，我发生觅幽探奇的兴趣。九月重阳后李德芳（丁母堂妹余仲云之夫李伯屏，又名李德芳——笔者注）姊妹来看我，适逢假日，祖瑛（即蒋祖瑛——笔者注）三兄弟亦在家中。午饭毕，遂组织旅行出发。大家极其高兴，沿途唱歌游玩。山路极险，不好走，幸赖顺芳扶持，虽感吃力，却甚愉快。上至山顶，觉另一世界，如登仙境。小孩们亦欢呼跳跃，任性游玩。至庙，有一道者招待，各处游览毕吃茶。下山时已黑，借月光而回，并随购水酒与花生。弄圆蔬两大盘，鸡蛋十来个，大吃而特吃，小哥（指堂弟余长济，即余嵩庆之三弟--笔者注）还吃醉了。我将沿途所拟的两首律诗写下，并要他们也写点短文证之，表在乱时之乐： 风和日暖似重阳 欲觅仙乡古道场 任他岩石多峻峭 哪管藤萝绕路旁 来到巅峰另一世 俯视尘寰兴倍狂 仰卧草坪齐嘘气 歌声轻扬畅心房 此乃上山之时。 曲径通幽别有天 石砌山门在眼前 庭柱芙蓉呈色相 旅客骚人趣味添 殿设佛祖金身壮 后座观音玉慈颜 池涌仙泉真奇特 确是桃花旧日源。 此写仙池之景，旁有秋海棠等。 一九四六年，由常德前乡花岩溪与徴礼（即蒋徴礼——笔者注）等搬回临澧。我离此地四十年，依旧只身而归，不独物是人非，自己的驱壳已衰弱不堪。有感，赋五律一首，以纪之： 九天返故乡 寄居在柳庄 万物重更换 一灵谨收藏 岂敢忘天德 奈此残躯伤 空怀修道志 难了性命双 以上诗作，绝大部分都点明了写作地点，如“武陵”、“鼎城”、“前乡”、“知非庄”、“沧浪”、“沧山”、“肖家坳”、“大洋湖”、“里七桥”、“仙池乡”、“花岩溪”等等，说明诗人当时确实是在今鼎城区前河乡下避乱。她为什么要选择在鼎城而不到别处去避乱呢？道理很简单，因为鼎城是她的家乡，她在鼎城有很多亲朋好友，能为她避乱提供方便。这正说明她与鼎城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些诗作都是在饱受战乱、动荡不安的日子里一气呵成的，来不及推敲与修改。有的甚至显得比较直白和浅露。但是，也不乏格律严谨、对仗工稳的上乘之作。其文学与写作功底由此可见一斑。丁玲从小就耳濡目染了母亲的文学才华，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无疑是她今后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重要原因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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