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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 “扬州八怪”的友谊

  “文人”一词,按《毛诗故训传》的译文为:“文人,文德之人也。”即有学问和修养的人。在古今中外文坛上,留下很多文人之间相互尊重、相互学习、相互帮助的动人事迹。

  生活于清代康熙、雍正、乾隆年间的“扬州八怪”,在艺术创作上重视生活,师法自然,勇于创新,自立门户。他们的这种革新创造精神,遭到了正统画派画家们的责难。当时在山水画方面势力很强的娄东、虞山等正统画派画家,把他们视为艺苑的异端而予以攻讦。“扬州八怪”并未因某些同行的不容而改弦易辙。他们相继或同时寓居扬州,都在这里卖画,有时还一同被某些官绅商贾邀为座上客。他们并未争名次,论排行,相互排挤,而是互谦互让;他们不是“相轻”而是相亲;不是“冤家”而是密友。他们经常在一起作画品画,工书题诗,切磋技艺,相互学习,共同为创建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新的画派作出了不懈努力。可以说,“扬州八怪”之间的深厚友谊,为“扬州八怪”画派的形成起了重要的联结与催化作用。

  

  “扬州八怪”通常是指汪士慎、高翔、金农、郑燮、李鱓、黄慎、李方膺、罗聘八人。其中李方膺在扬州的时间不多,罗聘出生稍晚。除此,多数画家寓居扬州期间均有频繁的交往。让我们先简略地浏览一下他们友情交往的有关记述:

  康熙四十六年(1707),汪士慎在扬州与高翔结交,从此终身为友。

  雍正六年(1728),郑燮与李鱓同居扬州天宁寺,郑燮为黄慎《米山》小祯题跋:“苍茫一响扬州梦,郑李兼之对榻僧。记我倚栏论画品,濛濛海气隔帘灯。”

  雍正七年闰七月,李鱓、黄慎、边寿民同游邵伯湖,合作设色《花果图》折扇面。

  雍正八年(1730)正月初九,汪士慎与高翔、马曰璐等到扬州东郊探梅。次年同日,汪士慎和高翔均有诗追忆那次郊游。

  乾隆二年(1737),高翔五十岁时,汪士慎赠诗云:“七条弦上知音少,三十年来眼界空……相交相爱垂垂老,朝夕过从风雨中。”

  乾隆十四年(1749),金农重返广陵,过汪士慎草堂,各出翰墨相赏,汪士慎有诗纪之。诗云:“饥渴三年别,衡山一笑亲。贫仍如宿草,老不减精神。我亦未离境,杉阴早化尘(指屋前古杉为风折去)。相怜复相慰,落笔占千春。”

  乾隆十八年(1753)春,郑燮在山东因请赈忤大吏被罢官。金农自写小像寄赠,其画跋云:“十年前卧疾江乡,吾友郑进士板桥宰潍县。闻予损世,服缌麻设位而哭。沈上舍房仲,道赴东莱,乃云:冬心先生虽瘿二竖,至今无恙也。板桥破涕改容,千里致书慰问。予感其生死不渝,赋诗报谢之。近板桥解组,予复出游,尝相见广陵僧庐,予仿昔人自为写真寄板桥。板桥擅墨竹,绝似文湖州,乞画一枝洗我满面尘土可乎?”金农这段画跋,极富感情地记述了他与郑燮的“生死不渝”之交。

  乾隆二十年(1755),李鱓与郑燮、李方膺合作《岁寒三友图》。郑燮题诗:“复堂奇笔画老松,晴江干墨插梅兄,板桥学写风来竹,图成三友祝何翁。”

  乾隆二十二年(1757)三月,卢雅雨第二次修禊红桥。汪士慎、金农、郑燮、罗聘等均参与和修禊韵。同年,郑燮作《书赠织文世兄》。诗云:“杭州只有金农好,宦海长从李鱓游,每到高山奇绝处,思君同倚树边楼。”郑燮对金农、李鱓等画友一直非常尊重。

  从以上很不完全的记述中,可以看到“扬州八怪”友好交往的大致轨迹。他们或结伴荡舟于湖上,或挑灯共读于寺中,或冒着料峭春寒一同踏雪寻梅,或参与和修禊韵一道对酒吟诗。而更多的则是一起作画品画,研讨艺术,题文作跋,畅抒心扉。他们大多命途多舛,有的一生处于颠沛流离之中,不可能长期相聚一道,每当分别之后,又通过信笺或诗篇,倾吐离愁别绪,寄托眷念之情。他们之间的友谊在岁月的长河里历经检验,老而弥坚,形成了生死情结。汪士慎赠高翔诗句:“相交相爱垂垂老,朝夕过从风雨中,”也是对“八怪”之间真挚友情的真实写照。

  

  “扬州八怪”所以能够做到相敬、相亲、相知,是与他们有着相同或近似的人生经历、艺术见解和个人品德修养分不开的。

  首先,他们对所处的社会的黑暗和腐败,都有切身的认识和感受。“扬州八怪”所处的康熙、雍正、乾隆年间是所谓“清代盛世”,但表面的繁荣并不能掩盖封建社会的痼疾。权贵当道,官吏逞凶,重赋苛捐,鱼肉百姓,阶级矛盾十分尖锐。“八怪”中的李鱓、郑燮、李方膺都曾做过七品知县,皆因为人刚正,不善逢迎,或被弹劾,或遭诬陷,均被罢官,李方膺还被问罪下狱。他们对官场的黑暗都有切身体会。李鱓题《天竹水仙花篮图》诗中,也反映出对官衙悍吏的愤懑心情:“辕门桥上卖花新,舆隶凶如马踢人,滚热扬州居不得,老夫还踏海边春。”他不想久留在凶隶当道的扬州,欲渡江远游了。李方膺的人物画极少,于乾隆十年创作的《风雨钟馗图轴》,一反历代许多画家所描绘的勇敢正直的钟馗形象,将钟馗画为头戴乌纱帽,手撑破伞,腰系青钱的形象。他是借鬼喻人,嘲讽那些贪官污吏。汪士慎、高翔、黄慎、罗聘等人都是布衣穷儒,靠卖画谋求生计。他们对地方上贪官酷吏的劣行也是深恶痛绝。黄慎在《蛟湖诗钞》中,尖锐地揭露了当时社会的不平和黑暗:“黄犊恃力,无以为粮,黑鼠何功,安享太仓。”罗聘的《鬼趣图》则更为深刻地揭示和抨击了当时社会的丑恶现象。“扬州八怪”中有的是一介寒士,有的与平民百姓有较多的接触,他们对平民百姓的生活疾苦比较了解,也寄予了深切的同情。黄慎的人物画就广泛描绘了社会下层中一些贫苦人物的生活形态,如渔夫、纤夫、市井平民、乞儿、贫僧等,表现出他们的善良、正直、勤劳、朴实、坚强不屈和幽默风趣。郑燮的《逃荒行》、《还家行》和《思归行》,真实地描绘了农民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悲惨命运,鞭挞了统治者贱农害农的丑恶行径。“扬州八怪”由切身感悟中产生的对社会的不满和对民瘼的关心,经常在他们的感情上产生共鸣,这是促使他们心灵上得到契合的重要思想基础。

  其二,他们具有相同或近似的艺术观点,共同致力于艺术上的求新创新。“扬州八怪”都主张创新,师古法而不死守法,将继承传统与改革创新相结合。在他们的很多题跋诗文中都阐述了自己的艺术观点。李方膺在《墨梅图》上题诗:“铁干盘根碧玉枝,天机浩荡是吾师。画家门户终须立,不学元章与补之。”他们提出了绘画要摆脱传统束缚,师法自然,自立门户等艺术见解。金农在他的一幅画梅题跋中写道:“近来老丑无人赏,耻向春风开好花。”尽管无人赏识自己的画,也不会改变画风去趋时附俗。郑燮对绘画艺术也留下很多精辟的论述。他在一段题跋中写道:“石涛和尚客吾扬州数十年,见其兰幅,极多亦极妙。学一半撇一半,未尝全学;非不欲全,实不能全,亦不必全也。”又有诗曰:“十分学七要抛三,各有灵苗各自探……”更阐明了他师古人而不死守古法,重在探索创新的艺术主张。

  他们一方面身体力行,在画坛独辟蹊径,开拓新的境界;一方面对画苑挚友所取得的艺术成就表现出由衷的赞赏。汪士慎对高翔不师古法自成一格的山水画十分推崇,作歌赞之:“一笔两笔峰插天,千林万麓临海渊。手辟心游意无尽,云根划断排空烟。瘦肩削玉孤踪迹,置身直到千仞巅。无风吹衣何缥缈,凭虚似欲凌苍玄。纵横何暇法古法,狂扫已越荆、关前。”金农评高翔的梅花写道:“看君惜墨如金意,画诀全参冷处禅。”高度评价了高翔用笔简、瘦、秀的特色。汪士慎谈金农的诗格时说:“先生诗奇异独谐,不求同,能弃众人之所取,收众人之所弃。似谣似歌。”他不仅是赞美金农的诗,也是对金农诗文书画所具有的叛逆精神的总体概括。郑燮对黄慎的艺术创新精神十分赞赏,他有一首题诗:“爱看古庙破苔痕,惯写荒崖乱树根,画到神情飘没处,更天真相有真魂。”郑燮对李鱓画梅也非常敬佩。他题李鱓《墨梅》卷有一段跋:“晴江李四哥独为于举世不为之时,以难见奇,以孤见实,故其画梅,为天下先。日则凝视,夜则构思,身忘于衣,口忘于味,然后领梅之神,达梅之性,挹梅之韵,吐梅之情,梅亦俯首就范,入其剪裁刻划之中而不能出。”对李鱓的审美理想与创作方法进行了高度赞扬。李鱓和郑燮是同乡,李逝世后郑很难过,作《兰石竹》题画感叹:“今年七十,兰竹益进,惜复堂不在,不复有商量画事之人。”他俩不仅是同乡挚友,也是画坛知音。“扬州八怪”艺术观点的相同,艺术见解的相通,对艺术创新所取得成果的共识共赏,为他们在画坛艺苑的友谊交往垒起了坚实的桥梁。

  其三,他们都具有较高的品格修养。两千多年来,中华民族所弘扬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人格精神和传统美德,在“扬州八怪”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体现。李方膺任山东乐安县令时,境内发生水灾,因为难民开仓赈粮,被上级劾报,差点遭难。后调山东兰山县令,因反对上司的瞎指挥,被下诏问罪,坐了大牢,后来获释平反,官复原职。但在调任安徽合肥县令后,又因得罪上司,被诬贪赃再度罢官。李鱓年轻时曾任供奉内廷的专业画师,因拒绝按规定的题材作画而被开除。二十年后,他先后任山东临淄县令和滕县县令,均因秉性刚正,不善阿谀奉迎,触犯权贵而被罢官。郑燮任山东潍县县令时,与民同甘苦,被民众誉为“郑青天”。后被当地贪官污吏栽赃陷害,使郑被罢官。李方膺、李鱓和郑燮虽做过七品知县,但都很清贫。郑燮离潍县之前,曾提笔画竹题诗“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汪士慎、高翔、金农、黄慎、罗聘等人大多数以画谋生,毕生清贫,有的萍飘浪迹,有的寄人篱下,有的长期寓住寺庙或陋室,老境更是凄凉。处于当时的社会环境,他们有时不得不应酬于地方官吏和盐商富贾之间,但洁身自好,宁守清贫而不愿随人俯仰。他们喜爱画梅兰竹菊“四君子”,尤爱画梅、画竹,正是他们人格精神的体现。郑燮所题的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不仅表达了他自己的人生观和艺术观,也是对“扬州八怪”思想情操的总体写照。他们所共有的人格力量,是他们能够长期“相交相爱”的又一重要因素。

  其四,他们虚怀若谷,相互尊重。“扬州八怪”皆好学不倦,博学多才,不仅善画能诗,多数人工书、长于金石。郑燮、金农、黄慎的诗书画更是成就斐然。而他们之间相处都非常谦虚,首先充分肯定别人的长处,并往往表示自愧不如。郑燮作《怀人绝句·金农》云:“九册珊瑚照乘珠,紫髯碧眼聚胡商;银河若问支矶石,还让中原老匹夫。”赞美他的博学多识。金农对郑燮的画也十分敬佩。汪士慎、高翔均擅长画梅,他们不是“同行必嫉”,而是经常在一起作画品画,互勉互励,达到“无分杯中酒,难邀面上酣”的境界。郑燮与李鱓均画兰竹,各有各的画法,郑称李:“花卉翎羽虫鱼皆妙绝,尤工兰竹。然燮画兰竹,绝不与之同道。”李鱓高兴地说:“是能自立门户者。”他们对画坛好友各自取得的艺术成就都给予了充分肯定,并能各走自己的路子。“扬州八怪”十分珍惜相互间的友谊,能够做到谦恭自让,互尊互重,这对促使他们之间保持长久的牢固友情,无疑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转载自:《文史知识》期数:1997年第12期 栏目:人物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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