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 | 白藏阁主夫妇诗联大比拼

来战

阁主夫妇因对联诗词相识，数年时间笔耕不辍，虽然才薄学浅，也好歹练就了一股子蛮力。平日里，无事也喜欢吟（附）诗（庸）作（风）对（雅）、切（互）磋（相）探（不）讨（服）。这一日，干脆将几年时间里写过的同题作品全翻出来，共计9副联、4首诗，比出个子丑寅卯。当然不好自说自话，于是阁主夫妇邀请了联坛名家一散人、轻雪，诗坛名家金水、吴钩，略作一二评点。几位评点或谐趣、或端正，各具风神，欲知结果如何，请看正文分解——（阁主夫妇约定，输了的刷一个月碗）

二十四桥

金锐

拾此地几分明秀，越水吴山，二十四桥月色；

笑诸君何事忧烦，秦歌楚舞，百零八杵钟声。

何愁

湖山是埋愁旧地，当白蘋秋老，红药春生，小调重翻商女怨；

风景犹买醉昔年，又月影浮空，箫声浸夜，扁舟能放故人来？

一散人：此题金联当非专题廿四桥，盖联中“二十四桥月色”六字直破题面，已落下乘；而结合起句与全联所言，此联不如说是题“扬州”较为切题。转看何联，词句皆围绕廿四桥生发，隐约有杜牧之、姜白石与江湘岚余韵。此题何胜。

轻雪：“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金联寓月色如故、兴废俱空意，思深；何愁寄怀古幽思、羁旅客愁，词婉。觉何愁联真二十四桥意绪，何愁胜。

金字塔

金锐

彼天何恤民生？遥望汉阙秦陵，万里荒原遗白骨；

古国俱亡帝制，枉说神功奇迹，一鞭残影没黄沙。

何愁

五千年穆穆巍巍，更几劫尘沙？君不见神庙尽墟，长城已坏；

十万里苍苍莽莽，是何人丘冢？独来吊驼铃夕照，马鬣秋风。

一散人：此题二联立意相近，手法亦颇相近：皆取词造境、即物起兴，于细枝末节上亦各显神通，然何联在起句气势上压了金联一头，又以收句两个精妙的四言自对再压金联一头，本已稳稳胜出，然个人略嫌“长城已坏”四字未够安妥，吾欲换“王朝已屋”，除对仗更工，结合起句之“五千年”而言，联意亦似更妥。以此判为平局。

轻雪：笔力俱健，更喜何愁联的苍茫无尽，何愁胜。

　衡山　

金锐

二百年人事迁延，问谁名利经营，回雁骑鲸俱过客；

三千仞峰峦飞宕，许我烟霞呼吸，梅花竹叶两书僮。

何愁

拾级揽苍茫，望七二峰岚影清虚，灵山应有知鱼境；

登台增慨叹，听百八记钟声宕彻，尘世犹多梦鹿人。

一散人：此乃十八联中，唯一句数相同、字数相同的一联，故二人是在同题、同句、同字的条件下斗法。巧的是二人各用了两个数词，又巧的是二人各用了两个典故，更巧的是此四典又皆与动物有关，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全齐了。立意上，何联的“听百八记钟声宕彻，尘世犹多梦鹿人”未脱前人“繁华谁唤醒，听一百八杵早晚钟声”之窠臼，而金联“梅花竹叶两书僮”，吐属清奇，道前人所未曾道，故判金胜。

轻雪：入题一则为主，一则为宾，语则一若飞动，一若端雅。联贵用奇而觉自然，金锐胜。

平山堂

金锐

骑鹤竹西游，簟席清谈，我来呼第五泉香，平分唐宋；

裁诗花下卧，山堂绮宴，谁与酿初三月色，对饮欧苏。

何愁

据淮左重开杰构，载月坐花，似六一翁风流宛在；

记滁西亦有胜游，敲诗酌酒，比第五泉滋味何如？

一散人：姜白石自度“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被二人各据一词，再分别对仗，一曰“花下”，一曰“滁西”；而从“第五泉”之对仗，则可见二人之性情：金加一字对成“初三月色”，使人不禁悠然神往：“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那末“二分无赖”的初三月色，又该是如何之美？“对饮欧苏”，亦突发奇想，可见其思维跳脱，玄而又虚。反观何联，则直来直去，实打实地将“第五泉”对作“六一翁”，这一来便稳稳切住平山堂的构建者欧阳修；而“风流宛在”，则又实打实地切住了平山堂内刘坤一所题之匾额，这联便铁板钉钉，移易不得了。其联虽一尚虚，一崇实，手段皆高明，实无高下之分，然以个人喜好而言，金联胜出。

轻雪：两联俱清丽，而金锐联语特秀逸，情韵欲流，其为自己塑造的翩翩佳公子形象于此联中得以完美体现，金锐胜。

　华山　

金锐

吕仙人负剑西游，削莲花成五百奇峰，玉阙瑶台记歌舞；

李学士携壶更醉，沐云气发三千佳咏，鸾车鹤驾与逢迎。

何愁

何人擎五瓣莲来？月雾石尘，醉吾家杖迹飘飘，怳矣神如追太古；

所愿作九天仙化，李诗杜墨，抚此地题痕历历，胡然西去望长安？

一散人：此题金联依旧五陵少年、八旗子弟，率一帮狗奴才，上街调戏良家妇女之风未改，何联却一反常态，如从“降龙十八掌”蓦然转为“凌波微步”，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形容洒落、步态飘逸。从举止行藏、仪容吐属上，何联之变，又胜一筹。

轻雪：两联写华山都写到李白，都飘飘作诗仙语，金锐原是 “何将风骨让先生”（金锐题李白联），何愁是从祖上说，尚让着李白一层，故较之气韵流动，意态洒落，金锐更胜。

明在堂

金锐

明德不孤，门前客满诸君子；

儒风所在，座右书成一素襟。

何愁

主人有烟霞癖，一管高情，爱此间壁立春山，砚生秋水；

来者殆翰墨缘，四时佳兴，似座上披怀茗饮，接膝诗谈。

一散人：见此题，即想见曩日吴钩遍撒英雄帖，塞北江南尽撰联之盛况。金联或亦想效法其妻，变换行头面目，来他个要言不烦，故一出手便是康乾盛世应制联之当家法宝：四七句式。然此联末三字之对仗，或是所倚之马尿急，亦或倚马之人尿急，总之不成体统；而吴钩当日捧得此联，满脸苦笑连声道谢，历历犹在眼前；反观何联，虽婆婆妈妈、絮絮叨叨，总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壁立砚生、披怀接膝，又胜一筹。

轻雪：金锐联清简雅切，亦若相知亦若相祝。何愁联情致甚佳。以题署联之堂皇端正较，金锐胜。

　李白　

金锐

君不见骑鲸而啸、乘鹿而游，岂止诗文传后世；

我也有处士之狂、建安之傲，何将风骨让先生。

何愁

明月前身，金粟后身，大诗人允称仙佛；

紫微来处，青山去处，真学士岂在蓬蒿。

一散人：金联我十几年前便已见过，那时他似乎还在读高中。当然初见此联时是颇让我吃惊的，而这一惊便惊到了现在，根本停不下来：我到现在胡子一大把的年纪也写不出这么狂傲的联，不得不甘拜下风。所以何联输给此联那是半点也不冤的，因为这是输在了性别上，输在了五陵少年的倜傥气质与八旗子弟的纨绔气质上：他在街上提笼架鸟的时候，你只能在窗前穿针引线……

轻雪：金锐以处士之狂写李白，依稀己亦李白也；何愁以史家之眼观李白，宛然正李白也。金锐得神似，何愁的貌肖，以神似者胜。

　李陵　

金锐

勇略存先祖遗风，振臂指胡王，士卒五千呼杀贼；

尘沙是将军葬地，抚碑哀汉月，乡关十万问归魂。

何愁

君负臣、臣敢负君？将孤军绝域横行，凄凄何奈依胡冢；

死如生、生不如死，毁完节六亲并戮，咄咄真堪说汉恩。

一散人：此题泾渭分明，金得李之形，何得李之神。金联如国画，何联如西画，金联重表象，何联重背景；金联重线条，何联重透视；金不作解剖，何细作解剖。此题各缺其半，须二者相合，各取所需，方能各得其所。判为平局。

轻雪：金锐笔下是将军不归，何愁联中乃愤语责汉，何愁联更见思力，亦写李陵不能避开的君臣论，何愁胜。

　七夕　

金锐

一水隔相望，徒起仙桥，尚对重洋拟银汉；

双星如有约，偶逢人世，料轻玉露惜流年。

何愁

世不解神仙亦苦，风露千秋，尚有愁哀传鹊尾；

天若怜儿女多情，河梁一线，莫分涕泪到人间。

一散人：此题而言，金联对七夕之描摹颇感力不从心，亦似有力使不出，故此联失于晦涩，而收结在“惜流年”三字上，则使立意模糊，颇失金之水准；反观何联，行文利落，造语朴实，情感深挚，立意明晰。此题何胜。

轻雪：笔墨之中，俱见深情。金锐有怀人思，何愁则悯天下，尤觉动人。何愁胜。

柳林居雅集

金锐

微雨京华客，高情托酒觥。

杯传花影重，诗入水声轻。

风绪转星宿，云歌接海灜。

茫茫皆瞬息，何必学长生。

何愁

闲闲二三子，邀醉柳林居。

酒趁飞花令，言披种树书。

烟光迷蓟市，日影转昆墟。

长揖登车去，还归天地庐。

金水：金锐诗清丽大气，有唐人风味，唯觥杯意嫌略近。何愁诗流畅洒脱，但第四句凑。总体而言，何愁诗稍胜。

吴钩：金锐诗见骨，何愁诗得神。金诗中二联有力，何诗结处冲淡。这一回合判平。

　有寄　

金锐

辽海归思月一轮，京华风雨万埃尘。

不知鹤梦来何事，买得新花为卜春。

何愁

长安旅食逐车轮，客子衣裳半是尘。

君到梁溪先放桨，为余占断五湖春。

金水：金锐诗风流蕴藉。何愁诗自占身份，格调甚高。两首水平仿佛。

吴钩：金锐的“辽东鹤梦”典用得切，结句不言情而情在花中。何愁这一首诗味大好，眼看是要胜的，然而一首七绝中用了“客子”、“君”、“余”三个人称词还是多了，尤其是“余”字，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如果不是为了应景，可以改作“长安旅食逐车轮，客子衣裳半是尘。行到梁溪先放桨，为君占断五湖春。”这一轮判金锐小胜。

中秋奉赠地大褚宝增教授

金锐

初洗车尘归帝京，清秋望月正明明。

论诗介甫真滋味，呼我樊川愧弟兄。

浅酌杯前今古事，忧怀天下姓名轻。

凉风万里须沉醉，莫复醒时悲落英。

何愁

阑干十二正晴明，好是筵开白玉京。

霏屑贪闻诗论细，衣衫漫著酒痕轻。

天涯此夜同杯盏，海内何人不弟兄。

尘气乡心兹一洗，归来庭户满秋声。

金水：金锐诗颔联见交谊，感慨颇深。何愁诗清丽贴切，但比金锐诗稍弱。

吴钩：平心而论，何愁这诗比金锐的上了一个档次。立意不说，看看结句，含蓄深藉，意在景外，比金诗全然说破更得个中滋味。此外，金锐的第三联尾三字，“今古事”对“姓名轻”，这是一位举世闻名的联家可以拿出手的句子吗？判本轮何愁大胜。

春雪桃花

金锐

东风寒夜起，天地转苍茫。

万树杳然白，一枝余有香。

踏歌怜谢女，呼酒忆刘郎。

逢此花开日，遥遥思故乡。

何愁

二月春犹薄，燕山雪气笼。

寒云积素白，冻蕊破轻红。

客味疏篱下，乡心古道中。

一枝凭寄问，消息故园同。

金水：金锐诗切题切景，允为佳作。何愁诗与写梅区别不大，此轮金锐略胜。

吴钩：金锐诗前四句侧重于雪，于花却不言破。离题说一句：这四句切下来咏梅也是很好的。第三联以踏歌和刘郎点出桃花，“谢女”兼可咏雪，一下子把题扣住了。可惜结句偏实。何愁诗轻灵动人，结处明显胜金锐一筹，但题中的桃花似乎没有扣紧。判本轮金锐小胜。总结一句：金锐2胜1平1负，积小胜为大胜，何愁1胜1平2负，虽是输了，但诗味灵性占优。另外，做为半天的书法师傅，判何愁负，正好显示我是多么大公无私，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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