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器碑》无一笔不工整,不呆板,有奇情,方方正正,但不是算子书。悬腕中锋,像刀切的。瘦,难写。
字须筋骨血肉兼备,方称完美。古今人唯晋之二王能得其秘,尤以大王为胜。又,字有外形之美,内形之美。外形之美即筋骨血肉;内形之美即气味风韵。晋人除二王之外,能入此中奥秘者甚多。唐人如颜、欧、虞、李北海等,皆能继接晋人法乳。宋人如苏、米,明人如王觉斯、祝枝山、董思白辈,亦堪比美。凡古今书家,能独步千秋,无不内外俱美。不然则徒具形似,不足贵也。欲臻此境,非具数十年辛苦功夫,实难造及。所谓功夫即在用笔。古人对用笔,各有心得,而其成功则一。学者于所传碑帖和墨迹中,不难揣摩而得。
《石门铭》是圆里带方,遁方于圆。
《郑文公碑》字的笔划像虫蛀一样,这就是力量,无意写成的,力量硬抵出来的,像虫蛀的,这是布白的功夫。
《魏故怀令李君墓志铭》,这个字雅,境界高,笔笔有味道,笔笔能停得住。用笔尖的力量,内美外美,气味醇厚。
学大王者,唯孙氏能得真诠。
《书谱》墨迹,有些地方似虫蛀,其实那是写出来的。
要无墨求笔,在枯笔中写出润来。筋骨血肉就在这中间找。练久了才有这个心得。怀素墨迹中可见,他没有墨也能写出来。
董字秀得很。要学秀,拙从秀出,单拙就笨了。
脱离太早就不行,像郑板桥过早地要自己的面貌,就没写好。
大胆用笔,干笔蘸重墨写。王觉斯一笔写十几个字,别人这样就没得办法了。所谓入木三分就是指此。
包世臣把王觉斯列入“能品”,是不成立的。各有各的见识。
邓石如这样的功夫,在书苑中也脱不了个俗。他读书少,在北京呆不住。功力深,但不是四体都好,他的隶书写得好,其他也不怎样。
安吴包世臣一生学过庭,颇得用笔真理。
何绍基,人问他学书几十年有何心得,他说没什么心得,只是写得比人黑一点。他说的所谓“黑”,就是气厚,练出来。“黑”,就是他的甘苦。
吴让之是读书人,有书卷气。
黄宾虹在《郑文公碑》上下了很深的功夫。
——与冯仲华谈
《华山碑》有人说是蔡邕所写,温润。
不能以圆笔写《张迁碑》。《张迁碑》为方笔。
颜从六朝来,得力于《吊比干》。
颜书《争座位》帖,自然。系别人于字纸簏中获得,正见其本来面目,笔笔下滑,虽一撇一直端末,亦有力量。
王觉斯草书转弯处如折钗股,其留空白处须注意。
王觉斯草书圆中有方。
笔笔留。笔笔涩。何绍基字正如此。
——与单人耘谈
想见见吉野俊子,又名……,是个女士,写得太好,直逼晋人,我不如惭愧。
——与章炳文谈
怀素能于无墨中求笔,在枯墨中写出润来,筋骨血肉就在其中了。
苏东坡《醉翁亭记》写得最丑;《丰乐亭记》写得好。《丰乐亭》是学颜的。
王铎用干笔蘸重墨写,一笔写十一个字,别人这样就没有办法写了,所谓入木三分就是指此。
——与陈慎之谈
[观傅山书杜甫诗六尺绫本大条幅]
“坦腹江亭暖,长吟野望时……”杜子美的诗做得好;傅山的字气质好。凡属大家,都有过人处。
[观王铎论王羲之六尺绫本草书大条幅]
王觉斯写得好。你看开头第一个“鹅”字,写得就与众不同,不愧是大家手笔。
——与徐纯原等谈[1]
王大令下笔千钧。
大令用笔太快,利锋全出,不如右军浑厚。近购《十七帖》是清人藏本,亦佳本可学也。大凡习草字,专求快锋,转折太露角,不如古人浑脱,温柔之气盎然。所以右军为千古巨子,不能随便视之,宜细玩而深求之,其味自然见之也。
米、赵、王觉斯都学李北海;董其昌学米、赵、李;李北海学王大令。
李北海的字内藏。刚而不露,绵厚,不正为正,行气气足。难学。
李北海唐大家,难学。右军如龙,北海如象。北海有其独到之处。
怀素在木板上练字,把板写穿了,可见苦练的程度。也因为这样,千百年不倒。他写了二十多篇自序帖,现在只留下一篇在美国。
颜鲁公《争座位》,写的时候并不想留下来的,当时是草稿。但现在看,没有病笔,个个字站得住,是真功夫。
颜鲁公笔力雄厚,力透纸背。
苏、米字沉重,在沉重中有奔放,能天马行空。
苏、黄、米、蔡都学颜,但各各不同。这就是跳出古人圈子,就是能创新。……
米字也是骏快。
赵字平整,圆润,妍,是元朝一大家,宋以后一人而已。人说他格调不高,是因为他降元。但他的字好,学好不容易。(1974年2月)
赵字雅俗共赏,结构紧,出自北海,比北海平正易学。……捺写得好……
赵字的毛病就是太快。
赵子昂小楷收得拢,放得开,有气味,有轻重。
王觉斯东倒西歪,但你学不像。他有气势,上下勾连。
邓石如的对子,力量厚,精密,善于用墨,敢于用墨,耐看,现在人写不出来,用墨酣稳,看它飞白处,极妙,上下联的字大小互让。
周琪会五十多种体,都是依葫芦画瓢,有什么稀奇,但他自己的体,却没有。
吉野俊子,写得太好,雍容儒雅,大雅可爱。中国现代名家一个写不出她的气味。他从晋唐人出来。只有我偶然好的,差可相比。
——与庄希祖谈
李北海学大王,人称右军如龙,北海如象。
苏、米的字沉重,由沉重再奔放。
赵(子昂)小楷放得开,收得紧。
董其昌书不正为正。气足。难学。
王觉斯、赵子昂、米南宫,叛我者生,学我者死,个成面目。
——与桑作楷谈
我在1966年重写李北海《端州石室记》,有些发现,尤其是布白之美,“李”字下一横分成两段,像广告美术字,甚奇。此碑笔划圆劲,字体结体稍扁,显得敦厚,不似《云麾将军碑》、《麓山寺碑》以瘦硬长斜取势。
李北海、米南宫、赵孟兆页三人一路作书道理相同。
北海取斜势,因为气抱得住,所以字字站得稳。
怀素《自叙卷》由楷书过来,于无墨处求墨,各字上下关系天衣无缝,最细笔划也有无穷力量,千古以来无第二人。
孙过庭学王羲之笔法,善布白,《书谱》上有虫蛀文,有认真细看。
宋代苏、黄、米、蔡四大家,唯君谟能写摩崖大字,可以看出对魏晋六朝隶书下过功夫。
东坡学颜,妙在能出,能变,……
山谷早年书近二王,中岁之后渐变为自己风格,中宫紧抱,长撇捺向四周扩张,形成幅射般的力度。佛印和尚还说他的字俗,因为一心求好,处处取势,锋棱外露,在纵横中失去了天真烂漫之趣。黄是几百年中不可多见的大家,尚且如此,可见写字之难。
黄学诸遂良《雁塔诗》,出来了。
赵子昂体出钟太傅,能日书万字,千古一人。
赵字活,习之可以破僵板,但要有碑学底子,否则流于甜媚。
明末草书人材荟萃。徐天池、祝枝山、倪元璐、黄道周、傅山、王觉斯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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